一顶极为寻常的软轿,缓缓驶向宫门。
里头的人正是兰曦公主。
她虚弱地依靠着,静静等待着时机。
终于,软轿停顿下来。
“首辅大人!”
“恩。”沈彻沉声回应。
此刻正是官员午间休憩之时,沈彻尚未用膳,正欲前往西暖阁探望江晚卿。
打了招呼,他抬脚就要走,忽闻轿内异动。
兰曦公主闻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倾身。
顷刻间,她便从厚厚的轿帘里摔跌出来。
兰曦公主发髻散乱,宫装也被干涸的血迹浸透,再无往日半分端庄仪态,狼狈不堪。
沈彻蹙眉,惊诧开口,“兰曦公主?”随即抬首看向林风,“这是……?”
林风镇定回话,“属下奉旨,送兰曦公主出宫!”
宫道上,亦有零星行人。
兰曦公主一直以白纱遮面,她的面容自是无一人识得。
林风还是谨慎地将人塞回软轿中,随即对沈彻恭敬示意,“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行至宫墙边,林风压低声音,“江姑娘身上的蛊是兰曦公主所下,眼下已用她的心头精血为江姑娘解了蛊。”
“晚儿可平安?”沈彻急切地问道。
“大人放心,江姑娘已无大碍!”
沈彻眉头稍松,“你去办差吧。”
陛下是何意,他亦不会过问,回首看了眼宫道上的几个人。
再次对上林风的目光。
林风会意,颔首道,“属下明白,必不会走漏风声!”
沈彻目送那定软轿重新抬起,神色冰冷地转过头。
他步履沉稳地径直往西暖阁方向行去。
宫苑深深,朱墙夹道。
午后的阳光被高耸的宫墙切割,投下明暗分界的阴影。
兰曦的下场乃是咎由自取,纵是万般惩处,亦难消其罪!
如今境况,陛下的情意虽随着蛊虫消逝,但晚儿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比他预想的还要重。
宫道尽头,一名御前内侍匆匆而来,面上带着恭谨的笑意,“首辅大人安好,可巧遇上了,陛下命奴才来寻大人即刻去紫宸殿一趟。”
沈彻脚步一顿,眸色微凝。
这个时辰……
他不动声色,微微颔首,“有劳。”
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西暖阁的方向,随即收回,“本官这就随公公面圣。”
紫宸殿内,檀香氤氲。
年轻的帝王端坐御案之后。
他放下朱笔,抬眼看向走进殿中,躬身行礼的沈彻。
“淮之来了。”萧祁唇角噙着一丝淡笑,语气听不出情绪,“免礼,来得这般急,午膳怕是尚未用过?”
沈彻站直身体,垂眸恭谨道,“臣挂念晚儿,闻其身子好转,正要前去探望。”
沈彻再次躬身,“臣代晚儿的家人谢陛下隆恩!”
他句句未提江家,那些不配踏入紫宸殿的人,不值一提。
萧祁抬眼,指尖在御案上轻轻一点,放下奏折,“好说。”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朕叫你来还有一事,谢玄掌管的谢家军需派人去收拢,你可有合适人选?”
此事极为棘手,虽是谢家军,实际上姓谢的人没几名,却皆是追随谢玄几年的旧部。
仓促间要寻一稳妥之人收服其心,纳入麾下,谈何容易!
沈彻思忖片刻,开口道,“如今秦行舟已入了谢家军,臣以为,可自军中擢升两位素有威望的将领协理,再遣一位老成持重之人为监军,若秦小将军得力,假以时日,必能统领全军,为陛下分忧!”
“哈哈哈!”萧祁朗声大笑,“淮之真乃朕之智囊!”
他他霍然起身,随手扯过椸架上的大氅披在身上,“走吧,去西暖阁看看你表妹!”
“臣,遵旨。”他微微侧身,让出通往殿门的路。
西暖阁内,地龙将屋子烧得暖意融融,
江晚卿斜斜地倚靠在软枕上晒日头,目光透过窗棂,望着似是披了一层雪色棉被的宫殿出神。
萧祁和沈彻进来,就见到这一番景象。
那榻上的人儿,脸色依旧苍白,如同上好的白瓷,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长发未绾,柔顺地披散在肩头,更添几分病弱。
她纤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躺着!”萧祁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沈彻紧随其后,目光在江晚卿的脸上定定地逡巡。
“陛下……表哥......”江晚卿声音细弱。
萧祁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似乎放柔了些许,但那审视的目光却未曾放松分毫,“感觉如何?”
“谢陛下关怀,身上松泛了许多。”江晚卿低垂着眼帘,避开了那过于锐利的视线。
“嗯。”萧祁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她苍白的面颊,随即转向站在稍后位置的沈彻,“你不是挂念晚儿么?近前看看。”
沈彻依言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关切,“晚儿,可还有哪里不适?”
江晚卿抬眼看他,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浅笑,那笑容虚弱却真实,“我很好,身子也有了力气。”
“那便好。”沈彻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声音也柔和了几分,“安心休养,过些日子也近年关了,便可回去好好过个年。”
沈彻总算舒了口气。
“年关……”萧祁才想起这茬,目光落在江晚卿苍白的脸上,“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身子养回来,届时还要参加宫宴。”
江晚卿点点头,乖巧应道,“是,陛下。”
沈彻的目光在江晚卿脸上停留片刻,确认她精神尚可,方才缓缓收回。
他再次躬身,“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告退。”
萧祁摆摆手,对沈彻道,“去吧。”
沈彻依礼退出西暖阁。
内室,一时只剩下萧祁与江晚卿两人。
萧祁并未离开,反而在榻边的紫檀木椅上坐了下来。
他并未再看江晚卿,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龙纹玉佩,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积雪覆盖的琉璃瓦顶,眸色深沉,辨不出情绪。
江晚卿锦被下的手指却微微蜷缩起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帝王身上那股无形的压力,即使他沉默着。
蛊毒已解,那份曾让她沉溺失控的炽热情愫已然消散,心中对萧祁的悸动,亦都在她可控制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