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辛久薇更是看也没看祁淮予一眼,扶着祁怀鹤的手下了马车,便与他一起进了祁宅。
外祖家的宅子很大,清静致雅,前厅与大门隔了一片池塘,需要从两三人宽的桥面上走过去。辛久薇与祁怀鹤并肩走在前头,眠风与望晴并着一个祁宅的家丁将祁淮予的路挡得严严实实,他根本无法走到辛久薇身边去。
到了前厅,外祖与长辈们都在等着,门口的门槛有点高,祁淮予终于找到机会快步到辛久薇身旁,正要伸手扶她,眠风已经一个箭步挡在前面,搀着辛久薇跨了过去。
而祁怀鹤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注视着辛久薇稳当地进了门,才领着她向长辈们行礼。
坐在左侧的一名蓝衣妇人将祁淮予的动作看在眼里,笑问:“这位是?”
前几年祁淮予来送贺礼,回回都没被领进门过,因此祁宅的长辈几乎都不认得他。
外祖却时常收到颍州的消息,是知晓祁淮予这个人的。
见他殷勤模样,也猜到个几分,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却听辛久薇乖巧地回道:“外祖父,大舅母,祁公子是在父亲手下做事的。”
屋内几位长辈听了都没做他想,只有外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随即意味深长地问:“你那闹着要嫁的未婚夫没随你一起来?”
祁淮予正要抢先说话,却听祁怀鹤笑道:
“祖父,阿薇妹妹尚未定亲,哪里来的未婚夫。”
祁淮予道:“怀鹤兄……”
“久薇好几年没来过匀城了,一来外祖父却开这样的玩笑。”辛久薇撇撇嘴,很是娇憨的模样,“这还叫久薇之后如何说亲,以后不来看外祖父了。”
外祖心中彻底了然,清瘦的脸上露出一点慈爱的笑容。
“是外祖父的不是,薇儿过来,让外祖父看看。”
他虽不喜欢辛父,这些年与其来往很淡,但三个孩子是女儿的亲骨肉,辛久薇更是出生便没了母亲,他还是对他们十分怜惜,年年都关注着的。
辛久薇快步走到外祖面前,说了几句吉祥话。
那蓝衣妇人正是祁怀鹤的母亲,辛久薇的大舅母——沈萍。
她笑道:“咱们阿薇如今出落得这般标致,还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就算找不着中意的,还有怀鹤呢。”
小时候辛久薇来匀城,次次都是祁怀鹤带着玩,大人们开玩笑习惯了,沈萍不一定走了心,听的人却有了意。
祁淮予心中不悦,这祁家只是区区一介商贾之流,可祁怀鹤到底堂堂正正是辛久薇的表哥,占了一层亲近的关系,又见对方仪表堂堂,对辛久薇也关切,他顿时感到了危机。
在颍州,人人都知道辛久薇缠着他、倒贴他,他早已习惯了辛久薇非他不可,如今看她外祖家这架势,祁淮予就将这句无心的玩笑听了进去,有些阴沉地看着祁怀鹤。
祁怀鹤却也只当母亲在开玩笑,“母亲莫要说笑,坏了表妹名声。”
“哪里就这般严重了。”外祖却淡淡道,“亲事尚且不说,你做兄长的,还能不关照妹妹不成?”
祁怀鹤拱手道:“祖父放心。”
沈萍身边坐着今日特意回娘的祁芯,她是辛久薇母亲的亲姐姐。
“我倒是觉得此事可以正经一谈,久薇也长成大姑娘了,从小就跟怀鹤亲,怀鹤去岁刚考完乡试,日后考中了官,也好照料久薇。”
辛久薇有些惊喜,“怀鹤表哥,你考中了?”
祁怀鹤笑了笑,“乡试而已,现在我不过就是秀才。”
“那也很厉害了,你这么年轻。”辛久薇真心地为他高兴,“怀鹤哥哥从小读书就好,还爱习武,现在真是文武双全了,什么时候进京考试呢?”
祁怀鹤还没说话,沈萍笑道:“看看,怀鹤都被妹妹夸得不好意思了。”
祁芯道:“咱们家做商人这么多年,出个读书人多不容易,想来久薇也知晓的,夸夸自家表兄怎么了?”
辛久薇也说:“却是如此,我哥哥最近也在准备考学呢,所以才无暇抽身来为外祖贺寿,还望外祖和长辈们见谅。”
“那皮猴子还愿意读书了?”外祖十分欣慰,“想着考学便是好事,无需为这些小事分心。你回去叫他好好读书,早些参加乡试,以后也进京去。”
辛久薇道:“哥哥还早着呢,只是他最近也十分勤奋,叶先生夸他有毅力。父亲也说了,不求哥哥考取什么功名,能撑起辛氏便是十分的好了。”
她这话既是说给长辈们听的,更是说给祁淮予的。
他不是仗着辛氏如今人丁单薄,想方设法要毁了她的兄姐,好叫辛氏后继无人,他可以上位么?
偏偏她不让他如意。
想到这里,她朝祁怀鹤站近了一些,笑道:“表哥特意来接我已很是劳累了,外祖,薇儿也觉得肚子饿,咱们什么时候开饭呀?”
外祖哈哈笑道:“就知道你还像小时候一样馋,好好好,这就用膳吧。”
辛久薇陪在外祖身边,一行人一起去了饭厅。
下人们鱼贯而入,摆好一道道晚膳,祁宅几位长辈先坐,围了大半桌,剩余几个座位便是小辈们的。
祁怀鹤让辛久薇先坐下,祁淮予正准备坐到辛久薇旁边,又被别人抢了先。
祁家还有几个姑娘和小子,是祁淮予的亲妹妹和堂妹堂弟,今日都在,她们这一坐,祁淮予就彻底没了位置。
祁淮予忍着心中尴尬,去叫辛久薇。“久薇……”
辛久薇却不理他,那抢了他座位的姑娘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表妹,你家帮着做事的下人也是一起坐下用膳的么?”
她像是若有所思,“那要不要给他添张凳子和碗筷?”
她说得这样直白,祁淮予脸色有些难看,感觉受到了轻慢。
谁知辛久薇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对那姑娘道:“不会的,平日望晴她们自己吃一桌,不过到这边不用那么讲究,她们跟其他人一起吃就好了。”
望晴立刻笑嘻嘻地说:“奴婢们待会儿自己会解决的。”
祁小姐点点头,也没放在心上,只觉得这位帮着做事的公子跟他们一个姓有些巧合,长得也还可以罢了。
而她的另一边,祁家的另一位小姐、比辛久薇只小两个月的祁画月却忍不住多看了祁淮予几眼。
祁淮予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尴尬,但桌上的人都不理他,他只能忍着一肚子气先出去了。
辛久薇短短时间内否定了数次他们的关系,分明就是又想搞什么事!
祁淮予心中一沉,又回头看看坐在辛久薇身边的祁怀鹤,心情更是不悦。
而辛久薇根本不在乎祁淮予怎么想,他自己非要跟来,妄想在外祖家将他的身份坐实,真当她这么好拿捏?
她默认让他跟着,不过是因为——
前世她也不知晓祁淮予是如何说服神医拿到解药的,今生没了她提供的消息,她还要看看祁淮予到底能不能知道觉明的秘密,又是否可能会去找到解药。
当然,能在这里羞辱祁淮予一番,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想到这里,辛久薇垂下眼,同时,一块鱼脍被放进了她的碗里。
“阿薇妹妹,尝尝这鱼。”祁怀鹤温声说,“昨日外祖特地寻人去码头买的,活着买回来,养到今日午后猜你快到了才杀了,新鲜的。”
辛久薇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外祖对薇儿真好。”
外祖哼笑一声,“还轮不到你小子来替我邀功。”
祁怀鹤笑得包容,又站起身给长辈们都夹了一筷子鱼。
祁芯笑道:“看看,怀鹤想给久薇夹鱼,夹就便是了,还给咱们都夹,累不累。”
沈萍也淡淡地笑,看辛久薇的目光也是慈爱。
“姑母今日怎的这么爱说笑。”祁怀鹤道,“表妹刚来,自然要照应一些。”
坐在辛久薇身边的祁星绘凑过来对她说:“你别看我哥说得冠冕堂皇的,平日里哪这么爱笑,唉,都是妹妹,怎么不这么对我。”
话音刚落,就被祁怀鹤盯了一眼。
辛久薇笑笑,没有说话。
她知道长辈们有撮合的意思,但她也更知道,祁怀鹤和她本人都互相没有意思。
祁怀鹤这个人,是祁家的长子,小孩们的大哥,从小天资聪颖,外祖教他从商之道,他学得很好,可也爱读书,很是勤奋。
前世他自己并没有一定要做官的想法,只是因为书读得好,就顺其自然地去考了学,之后不到二十五岁就中了进士,原本是有大好的前途的。
然而就在他快要殿试时,外祖父去世了,祁怀鹤快马加鞭地赶回匀城,也没有见上外祖最后一面。
那之后,祁怀鹤照顾着体弱的母亲、拉扯着还没长大的弟妹,投身了商海,独自扛起祁家。
前世因着祁淮予的缘故,辛久薇与外祖家没有现在这般和谐亲密,但知晓辛久薇要随祁淮予进京,祁怀鹤还是专程去了一趟颍州,劝说辛久薇留下。
“你同他还未成亲,这般跟去算什么?况且,他并非良人。”
那时辛久薇的兄姐都已去世,辛久薇更加觉得祁淮予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对表哥的劝说根本听不进去。
“淮予说过的,等到了京城,他的官职下来,我们就成亲了,况且父亲那边我们也已过了明路了。”
那时祁怀鹤对她的冥顽不灵很无奈,却深知劝解无用。
离开时,他坐在马背上远远地看着辛久薇,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那一见便是永别了。
后来祁家被祁淮予害得家破人亡,辛久薇连表哥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小时候她跟着兄姐来匀城玩,祁怀鹤就很有长兄的模样。因为她父亲的关系,加上她母亲是生她时难产死的,最初那几年,祁家的一些长辈并不十分喜爱她。
人一多,这样那样的闲话也多,加上哥哥是男孩,每每来到外祖家,辛久薇受到的冷落便多一些。
幸而小时候的辛久薇心思没那么敏感,反而是姐姐辛兮瑶察觉到了,便有些排斥见祁家的人,连带着也不爱同祁怀鹤说话。
祁怀鹤话少,对辛兮瑶却十分主动,很有耐心。
那时他也年纪小,还有些少年意气,感受到被冷待,还专门去拦了辛兮瑶。
“我这几日惹你生气了吗?为何对我爱答不理的,妹妹。”
辛兮瑶拉着辛久薇小小的手,扭着头说:“别叫我妹妹,我没有哥哥。”
祁怀鹤怔了怔,有些受伤,“我就是你哥哥啊。”
“你又不是我娘生的。”辛兮瑶抿了抿唇,“我娘要是给我生了哥哥,不会这样对我妹妹,辛云舟那个笨蛋都不会那样对妹妹。”
祁怀鹤很茫然,“你妹妹,你说阿薇?我怎么对她了。”
他在一瞬间将三位表弟表妹来匀城之后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愣是没想起一点自己做得不妥的地方。
“是昨日阿薇想吃麦芽糖,我没有带她去买吗?”祁怀鹤皱着眉思索,“可是你说,阿薇在换牙,吃不得这些东西。”
辛兮瑶反驳不了,只道:“你别想了,反正我们也不是祁家的人,过几日我就带阿薇回去,她不会碍你们眼。”
祁怀鹤很是伤脑筋,更糟糕的是,那一年辛兮瑶走了之后,就真的没有再来过匀城了。
后来辛久薇和辛云舟还被辛父派人送过来两次,都是给祖父贺寿,但两次来的人都说,辛兮瑶受了风寒,赶不了路。
祁怀鹤年岁渐长,逐渐懂得辛兮瑶是因着妹妹被冷落的原因,也不喜欢祁家。
她怪他对妹妹不好。
祁怀鹤给辛兮瑶写过几次信解释,但从来没有得到回信。
再见到长大成人的辛久薇,他便想起辛兮瑶生气的样子,只得对辛久薇再好一些。
天生冷脸也不是我的错吧。祁怀鹤有点无奈地想。
都这么多年了,辛兮瑶怎么还在置气不来匀城,否则真想让她看看,他如今应当也算是很合格的兄长了。
这边祁怀鹤想着辛兮瑶的事,另一边辛久薇在卧房里住下,却想着别的事。
前世,祁家是因为祁淮予的构陷才没的。
家产被抄了,表哥被安了罪名,很快斩首。长辈们很弟弟妹妹们也流放去了苦寒之地,一辈子没有再同辛久薇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