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晚意的马车远去,辛久薇站在静园的门口,秋风吹动她的裙摆。她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张墨迹未干的药方,又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冰冷的算计之城中,似乎照进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光。她握紧了药方,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林晚意,或许是她在这座冰冷城池里,收获的第一个,真正的盟友。
辛葵的伤势在林晚意的妙手和辛久薇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几日后,一封措辞恳切、充满“佛性”的请柬送到了静园——二皇子萧灼在京城着名的古刹“慈恩寺”设下素斋,邀请诸位兄弟、宗室及家眷一同礼佛论道,为病中的太后祈福。
“鸿门宴。”辛葵看着请柬,冷冷道。
辛久薇将请柬放下,指尖划过上面萧灼亲笔书写的、飘逸出尘的字迹。这位二殿下,果然出手了。礼佛祈福,名头冠冕堂皇,地点又是清修之地,让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到。
“备车,去吧。”辛久薇淡淡道。该来的,躲不掉。
慈恩寺古木参天,梵音阵阵。素斋设在一处清幽的禅院中,萧灼一身素净的居士袍,手持佛珠,笑容温和,如同悲悯众生的佛子。皇后、几位宗室亲王王妃、以及萧灼一派的几位重臣家眷都在座。萧珣也在,坐在萧灼下首,神色淡漠。辛久薇的位置,被安排在女眷这边,离萧珣不远不近。
素斋精致,席间萧灼谈吐风雅,引经据典,论及佛法精妙,引来众人阵阵附和,气氛看似一片祥和。永嘉郡主和五公主萧玉芙今日也格外安静,只是偶尔投向辛久薇的目光,依旧带着淬毒的冷意。
酒过三巡,素茶换盏。萧灼的目光,仿佛不经意般落到了辛久薇身上,笑容依旧温和:“说起来,六弟妹自颍州而来,想必对京中礼佛盛景不甚熟悉。慈恩寺的《贝叶经》可是国宝,待会儿可让住持大师带弟妹一观。”
辛久薇起身,微微福礼:“谢二殿下美意。久微见识浅薄,能得见佛宝,实乃荣幸。”
萧灼含笑点头,话锋却极其自然地一转:“颍州虽远,但听闻辛大人当年为官清正,颇有贤名。辛家诗书传家,家风严谨,才能培养出六弟妹这般……兰心蕙质的女子。”他先是捧了一下辛家,随即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只是这京城啊,规矩多,人心也杂。不比颍州淳朴,一纸家书,几卷诗书,便可安守清名。弟妹骤然身处风口浪尖,一举一动皆被放大检视,想必也颇为不易。”
他叹息一声,仿佛真心为辛久薇着想:“为兄听闻,近日京中有些许流言蜚语,中伤弟妹清誉,甚至……牵涉辛家门风。弟妹切莫放在心上,清者自清。只是……”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在座众人,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这皇子正妃之位,关乎天家颜面,关乎六弟清誉,更关乎社稷安稳。弟妹日后还需更加谨言慎行,时时以辛家清正门风自省,莫要让那些无稽之谈,污了辛家清名,也……连累了六弟才好。”
字字句句,如春风化雨,却字字诛心!表面是安慰,是提醒,实则句句都在强调辛久薇的“出身低微”与“京城格格不入”,强调辛家所谓的“清名”需要她战战兢兢去维护,否则就会“污了门楣”、“连累皇子”!他不动声色地将辛久薇置于整个辛家的对立面,置于可能损害皇室声誉的险境,更在在座所有宗室重臣心中,深深烙下了“辛久薇是萧珣的污点和负担”这一印象!
禅院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辛久薇身上,带着审视、怀疑、甚至隐隐的排斥。皇后微微蹙眉,看向辛久薇的眼神更添了几分不喜。
辛久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几乎凝固。萧灼这一手,比永嘉的明刀明枪狠毒百倍!她无法直接反驳,否则就是“气性大”、“不识好歹”。她只能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怒火和屈辱,脸上努力维持着温顺和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与委屈。她再次起身,对着萧灼的方向,深深地福了下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说道:
“二殿下教诲,久微铭记五内,如雷贯耳。辛家门楣清誉,乃是祖辈心血所铸,久微身为辛家女,一日不敢或忘。殿下清誉,关乎社稷,更重于泰山。久微自知鄙陋,蒙殿下不弃,唯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恪守本分,以清者之心侍奉殿下左右,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有负圣恩,有辱门楣,更……有损殿下清名万一。”她将姿态放到最低,将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表明自己会努力“洗白”,努力“不拖累”,用近乎卑微的承诺,来化解萧灼这致命的一击。
她的话语,让禅院内陷入更深的寂静。有人眼中流露出同情,有人依旧鄙夷,也有人若有所思。
“够了。”一个冷冽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萧珣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抬起眼,目光如寒潭深水,直直看向萧灼,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强势,清晰地响彻在禅院每一个角落:
“皇兄多虑了。本王选妃,看的是人,不是门第。辛家如何,本王心中有数。至于久薇……”他微微侧首,目光落在辛久薇低垂的发顶,那眼神深邃专注,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看进她强装的平静之下,“她于本王,是患难与共之人。她的品性,本王信得过。外间流言蜚语,不过是跳梁小丑的吠鸣,何须在意?更遑论‘连累’二字!本王行事,何须他人置喙?”
他最后一句,锋芒毕露,气势陡然攀升,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座众人,带着一种睥睨的冷傲。这不仅是维护辛久薇,更是对萧灼那番“语重心长”的警告最直接、最强硬的反击!他在宣告:辛久薇是他的人,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更轮不到别人用“门第”来质疑他的选择!
萧灼脸上的温和笑容终于僵住了一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呵呵一笑:“六弟对弟妹情深意重,为兄欣慰。只是身为兄长,总不免多叮嘱几句。既然六弟如此信赖,为兄便放心了。”他巧妙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离间之计,在萧珣的强势介入下,未能如愿撕开两人之间的裂痕。然而,萧灼那番话,如同细小的毒刺,已经深深扎入了在座许多宗室重臣的心中。他们对辛久薇的轻视和疑虑,并未消除,反而因萧珣的“偏袒”而更添了几分对这位六皇子的忌惮和不满。
回静园的马车上,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辛久薇靠着车壁,闭着眼,脸色苍白。萧珣坐在对面,闭目养神,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马车辘辘前行,过了许久,辛久薇才缓缓睁开眼,看向对面那个如同冰雕般的男人,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打破了沉默:
“殿下今日……维护之情,久微感激。只是,”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直视着萧珣紧闭的双眼,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殿下就不怕,被我这个‘污点’,连累得更深吗?”
萧珣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睁眼,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冰冷清晰,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刺入辛久薇的心房:
“棋子,就要有用。你今日做得尚可,证明你还有价值。至于连累?”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本王的路,从来都是荆棘满布。多你一个‘污点’,少你一个‘污点’,又有何分别?”
辛久薇的心,瞬间沉入万丈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