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汜大咧咧地坐在虎皮褥上,腰间新换的玉带扣闪着幽光。那是从洛阳废墟里刨出来的御用之物。“探马来报,吕布在邙山脚下扎营。”他指尖蘸着酒水在案上画了个歪斜的地形图,“东面是悬崖,北面有片桦树林。”
“你想夜袭?”李傕眯起眼睛。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像两簇鬼火。
“樊稠已经带着死士出发了。”郭汜突然压低声音,“张济那个老狐狸推说士卒疲惫,只给了三百弓弩手。”他话锋一转,“不过若是夜袭得手,这头功……”
李傕的指甲在案几上刮出五道白痕。他当然知道郭汜在打什么算盘——若胜了,便是他郭汜运筹帷幄;若败了,责任全在樊稠那个莽夫身上。
“传令下去。”李傕突然拍案而起,“三军饱食,五更造饭!”他取下帐中悬挂的鎏金铁鞭,这是董卓生前赐给他的信物,“明日我要用吕布的头骨盛酒。”
吕布正在帐中擦拭方天画戟时,帐外突然传来赤菟马急促的嘶鸣。他眉头一皱,画戟已如游龙般挑开帐帘。只见北面天空泛起诡异的橘红色,紧接着警锣声撕破夜空。
“主公,桦树林起火!”高顺铁甲未卸就冲过来,面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方才巡营时刚处置了两个西凉军的探子。
吕布冷笑一声,画戟指向东南方:“传令魏续,带轻骑往官道方向设伏。”他太了解西凉军的把戏了,当年在董卓帐下没少参与这种夜袭。赤菟马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战意,前蹄不安地刨着泥土,马镫上镶嵌的青铜兽面在火光中狰狞毕现。
果然,桦树林的火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来自西面——樊稠亲率两千铁骑,借着火势掩护直扑中军大帐。西凉骑兵的马蹄都裹着毡布,像一群无声的幽灵从黑暗中涌出。
“吕布小儿,纳命来!”樊稠双刀舞成银轮,劈开两个拦路的并州士卒。他身后骑兵齐刷刷举起长矛,矛尖上挑着的火把突然同时点燃,刹那间组成一条火龙。
吕布却立在原地不动。直到火龙冲至三十步内,他才猛地吹响胸前骨哨。只听“轰”的一声,营寨栅栏突然倒下,露出后面三排闪着寒光的床弩!
破空声如雷暴骤起。樊稠眼睁睁看着前排数十骑被儿臂粗的弩箭贯穿,有个亲兵甚至被钉在半空,四肢还在抽搐。他急忙勒马转向,却见吕布已跨上赤菟马,方天画戟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
“樊稠!”吕布的吼声震得人耳膜生疼,“董卓没教过你兵法吗?”赤菟马如红色闪电掠过战场,画戟一个突刺就挑飞樊稠右手的环首刀。
樊稠左刀慌忙格挡,却被戟上月牙枝卡住刀背。吕布手腕一翻,精铁打造的环首刀竟像枯枝般折断。眼看第二戟就要刺穿咽喉,斜刺里突然飞来一支狼牙箭,正中方天画戟的小枝。
“吕奉先!”李傕的大军如潮水般从官道方向涌来。他显然没料到吕布早有防备,此刻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全线压上。鎏金铁鞭所指之处,西凉军弓弩手齐射,箭雨遮天蔽月。
吕布画戟舞得密不透风,戟风扫落的箭矢在脚边堆成小丘。他突然瞥见西凉军侧翼有个缺口——张济的部队象征性地放了几箭就按兵不动。这个发现让他心中一动。
“高顺!锋矢阵!”吕布一声令下,八百陷阵营立刻结成三角突击阵型。赤菟马长嘶一声,化作一道红色飓风直插李傕本阵。方天画戟所过之处,西凉军如麦浪般倒下。有个持斧牙将刚冲上来,就被月牙枝勾住斧柄,整个人甩出三丈远。
李傕在亲兵盾阵后看得真切,冷汗浸透了内衫。他原想诱吕布深入再围歼,没想到对方武力如此骇人,竟要反被他凿穿中军!
天光微亮时,战场已如修罗地狱。吕布单骑冲杀三个来回,画戟上的红缨被血浸透,沉甸甸地往下滴着血珠。李傕本阵被冲得七零八落,全靠郭汜带着生力军死守最后一道防线。
“主公,魏续得手了!”高顺指着西面。只见官道方向腾起滚滚烟尘,魏续的轻骑兵正押着百余俘虏返回,马鞍旁挂着缴获的西凉军旌旗。
吕布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突然放声大笑:“李稚然(李傕字),你派去偷袭粮道的两千步卒,现在正在渭水里喂鱼!”他故意运足内力,声音传遍战场,“对了,郭阿多(郭汜字)没告诉你吗?他那个穿绿袍的探子,昨夜就在我帐中全招了!”
李傕闻言猛地转头,正看见郭汜脸色剧变。那支偷袭粮道的偏师确实是郭汜提议的,但人选都是李傕亲信。如今全军覆没,消息却从吕布口中说出……
“你血口喷人!”郭汜张弓搭箭,狼牙箭却射偏了——他余光瞥见张济的部队正在缓缓后撤。
吕布趁机从怀中掏出一封帛书,在戟尖上抖开:“李稚然,看看你的好同僚是怎么评价你‘刚愎自用’的!”这信其实是昨夜从西凉军探子身上搜出的家书,被他当场篡改了内容。
战场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西凉军士卒面面相觑,几个将领不自觉地勒马退开几步。李傕脸上青筋暴起,鎏金铁鞭捏得咯吱作响。他当然知道这是离间计,但郭汜那做贼心虚的表情……
“当——”
清越的钟声突然从战场侧翼传来。徐荣的白袍骑兵不知何时已列阵在百步外,十几面铜锣同时敲响。这个聪明的西凉老将选择用最醒目的方式介入——既不偏帮任何一方,又足以让杀红眼的双方找回理智。
“够了!”徐荣策马来到两军之间,铁面在晨光中泛着冷色,“关东诸侯的探马已到新安,尔等还要自相残杀到几时?”
吕布率先收回画戟。他注意到张济的部队已经退出半里地,而郭汜的弓箭仍对着李傕的后心。这场仗已经赢了——不是战场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斩获,而是在西凉诸将心里种下的猜疑种子。
“徐将军的面子,吕布自然要给。”他故意朝郭汜方向拱了拱手,气得李傕险些咬碎牙齿。赤菟马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得意,昂首嘶鸣一声,吓得几个西凉军战马连连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