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正午阳光晒干血迹时,两军各自后撤十里。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李傕在回营路上连斩三个亲兵泄愤,而郭汜的密使正悄悄绕向张济大营。
五更的梆子声刚响过第三遍,吕布就掀开了帐帘。他今夜特意换了身黑色皮甲,连方天画戟都用煤灰抹去了反光。赤菟马的四蹄裹着浸油麻布,走动时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毒蛇游过草丛。
“都准备好了?”吕布压低声音问道。
高顺的铁甲外罩着粗布衣裳,面甲也卸去了——这对他而言就像文士脱冠般罕见。“魏续带两千人留守大营,旌旗照常升起。”他指了指东南方向,“宋宪已经先一步去虎牢关探路了。”
吕布满意地点头。三日前那场大战后,他故意放出风声说要退回并州,甚至让士卒们大张旗鼓地收拾行装。李傕派来的探子躲在三里外的桑林里,绝对能看到营中升起的炊烟和往来巡逻的火把。
“让将士们噤声。”吕布翻身上马,“天亮前必须赶到汜水。”
三千精锐像影子般滑出营寨。他们专挑荒废的田间小道行进,遇到村落就远远绕开。有个睡眼惺忪的樵夫偶然撞见这支幽灵般的军队,还没等惊呼出声,就被高顺一记手刀放倒捆成了粽子。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虎牢关的轮廓已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这座天下闻名的雄关矗立在汜水东岸,城墙上的箭楼像巨兽的獠牙刺向苍穹。吕布勒住赤菟马,眯眼望着关前那面“董”字大旗——守将董璜是董卓的侄子,此刻恐怕还不知道长安的变故。
“举旗。”吕布突然下令。亲兵立刻展开一面猩红大纛,上面金线绣的“董”字在朝阳下闪闪发光——这是从洛阳武库缴获的旧旗。
关上的守军显然发现了他们。号角声中,数十张强弩从垛口探出头来。吕布不慌不忙地策马上前,方天画戟懒洋洋地扛在肩上。
“董中郎将在否?”他故意用当年在董卓帐下的旧称,“陛下急令,速开城门!”
董璜揉着宿醉未醒的眼睛登上城楼时,吕布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这个肥胖的守将眯着近视眼往下看,隐约认出那匹标志性的赤菟马。
“是……吕将军?”董璜的声音里带着不确定。他隐约听说吕布杀了董卓,但关隘消息闭塞,又没人敢跟他确认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吕布突然举起一卷竹简:“相国手谕!李傕郭汜勾结关东诸侯谋反,特命本将接管虎牢关!”他声音如雷贯耳,震得城墙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董璜!你要抗命不成?”
董璜的胖脸顿时煞白。他手忙脚乱地吩咐开城门,连验证印信的程序都省了——吕布的凶名比什么印信都管用。当沉重的吊桥缓缓放下时,高顺的陷阵营已经悄悄分成三股,像水银般流向各个战略要点。
“将军别来无恙啊!”董璜堆着笑迎上来,腰间玉带扣还没系好。他正要寒暄,突然发现吕布的方天画戟不知何时已抵在自己喉结上。
“绑了。”吕布冷冷道。两个铁塔般的亲兵立刻把董璜按倒在地,捆猪似的用麻绳勒住他三层下巴。直到被拖进地牢,这个糊涂守将才反应过来——虎牢关易主了。
正午时分,吕布站在关城最高处俯瞰地形。汜水在此处拐了个急弯,湍急的水流冲刷着两岸峭壁。他指向河面最窄处:“沉二十条铁索下去,再调三百弓弩手驻守北岸。”
“已经派人去崤山小道了。”高顺捧着刚画好的布防图,“所有隘口都堆了滚木礌石,足够堵住西凉骑兵十天半月。”
吕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现在整个司隶地区就像个口袋,李傕郭汜的数万大军就是袋中困兽。他转身望向西面,仿佛已经看到西凉军发现退路被断时的慌乱模样。
“传令魏续,今晚烧掉假营寨撤回虎牢。”吕布的指甲在城墙砖上刮出五道白痕,“记住留几面破旗子——好让李稚然以为我们是溃逃。”
李傕是在分赃时接到急报的。他正为洛阳废墟里挖出的那套鎏金马具该归谁所有,和郭汜争得面红耳赤。亲兵跌跌撞撞冲进来时,他差点一鞭子抽过去。
“将、将军!吕布大营昨夜空了!”亲兵跪在地上直哆嗦,“只剩些烧剩的旗杆……”
郭汜猛地站起来,犀甲撞翻了案几:“往哪个方向去了?”
“东……东面……”
李傕的鎏金铁鞭“啪”地抽裂了地砖。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吕布阵前那番话——“徐将军的面子,吕布自然要给”。现在想来,那分明是故意说给他听的缓兵之计!
“全军集合!”李傕的咆哮震得帐顶灰尘簌簌落下,“追!”
但当西凉铁骑追到虎牢关下时,看到的却是紧闭的城门和城楼上猎猎作响的“吕”字大旗。更可怕的是,探马接连回报——洛水渡口的船只全部被凿沉,崤山小道堆满了两人高的乱石,就连平日里猎户走的羊肠小径都布满了铁蒺藜。
“中计了……”郭汜脸色铁青。他望着虎牢关城楼上那排闪着寒光的床弩,突然明白吕布为什么故意在阵前羞辱李傕——那根本是在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李傕突然一鞭子抽在传令兵脸上:“张济呢?他的一万人马在哪?”
传令兵捂着脸不敢抬头:“张将军说……说去宜阳筹粮……”
“狗屁!”李傕的怒吼惊起飞鸟无数。他当然知道张济是看势头不对溜了,但现在更棘手的是军粮问题。洛阳已成焦土,附近郡县早被乱兵抢得干干净净,数万大军难道要吃土?
城楼上突然响起号角声。吕布的身影出现在垛口,猩红披风在风中如火焰般跳动。他单手举着个酒樽,朝下面做了个敬酒的姿势。
“李稚然!”吕布的声音顺着山风飘下来,“虎牢关的酒不错,可惜没备够这么多人的份!”
西凉军阵中一阵骚动。有个校尉忍不住小声嘀咕:“早知道该跟着张济走……”话还没说完,李傕的鎏金铁鞭已经砸碎了他的天灵盖。
“谁敢言退,这就是下场!”李傕双目赤红如困兽。但当他环顾四周时,发现连郭汜都悄悄退开了两步。远处的营寨里,已经有士卒在偷偷宰杀战马……
暮色渐浓时,虎牢关上的火把依次亮起,像一条火龙盘踞在山脊。而关下的西凉军营却只零星点着几处篝火——他们连烧火的木柴都短缺了。吕布望着这片渐渐被黑暗吞噬的营寨,方天画戟的月牙枝在火光中映出妖异的红芒。
“饿他们三天。”他对高顺说,“然后放郭汜的使者过关。”
高顺诧异地抬头:“主公要议和?”
“议和?”吕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等他们宰完最后一匹战马,就该轮到吃人了。”方天画戟的锋刃划过夜空,指向远处摇曳的营火,“郭汜会带着李傕的头颅来当投名状。”
高顺顺着戟尖望去,发现西凉军后营隐约有火光异动。他顿时醒悟——那些看似溃逃的并州狼骑,此刻恐怕正堵在函谷道上。这哪里是围三阙一,分明是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