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边,古老头侧着身倚靠在那里,眼神往这边瞟来,隐隐透出几丝担忧。
慕凌忽然头也不回地高声吩咐:“你出去吧。”
古老头犹豫了一下,没有过多反应,只是深深叹了口气,背转身出去,关上了房门。
病房内重归寂静一片。
云枫看着手背上仍在输液的针头下,自己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显得脆弱得不堪一击。
二人良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在这冷冷的死一般的寂静中,慕凌忽然道:“8月23号那天下午一点到三点,你在哪里?”
云枫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但是心里“咯噔”一下,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道:“哪一天?”
慕凌眉头蹙起,心下是说不出的烦躁,语气也不由自主拔高了几分:“你记得的!就是那天我大白天睡觉那次。”
云枫脸色沉下来:“既然你知道,还问我?我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慕凌神色晦暗,看不清表情,斩钉截铁道:“那你去过蓝色港湾吗?”
云枫垂下眼睑,不再说话。
慕凌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我告诉你,不仅是网吧大门上的监控里出现了那个嫌疑人,还有个目击证人也能证明,他描述的那个打车的人,形体相貌都和你差不多!”
云枫忽然露出个戏谑的笑容,轻快的嗓音也掩盖不住那股刚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沙哑:“什么目击证人?什么描述?世界上长相相似的人有很多吧,就凭这一点……咳咳……”
一下子说太多话,果然喉咙火辣辣地疼起来,烧灼感从咽喉蔓延到心肺,云枫皱着眉头,不得不停下,拼命捱到那股痛楚过去。
慕凌语气里没有什么感情,四平八稳地告诉了云枫一个事实:“那是个黑出租司机,警方已经安排了租车公司的老板派发悬赏通告,果然就有人站出来了。”
云枫心里仿佛被一块大石拉拽着坠入了深不可测的湖中,不断下沉,从内到外被寒气浸透,几天前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那司机关心自己的口吻,接过钱时那信誓旦旦的神态,自己临下车前,司机还主动想拉自己返程……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假的吗?亦或是,就算是真的,也抵不过金钱的诱惑,自己转眼间就被人卖了个干净,骗得一无所有。
云枫的眼前忽然有点模糊,突如其来的冲击令他猝不及防地坠入了无底深渊,方才那个噩梦那血肉模糊的地下室,那身临其境的切身体会,那种诡异而无措的感觉,再次将自己的心一把攫住,死死勒紧,几乎要攥得粉碎。
云枫的脸色惨白得几乎不像活人,而慕凌瞅着他憔悴虚弱的容颜,缓缓地扶住了他的肩膀:“若你和凶杀案无关,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自从那一天后,你身体好像突然就急剧恶化了吧?如果你那一整天都和我待在一起的话……”
云枫顶着极其难看的脸色,忽然开口道:“桑塔纳上折腾得有多狠,你又不是不知道?”
慕凌一下子顿住了。
云枫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你完全就是把我往死里弄。再加上你说的那23号,你还给我涂了那种……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觉得我还有可能背着你跑出去杀人?”
慕凌张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枫接着道:“而且那一天,我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慕凌终于忍不住插口:“但是那天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你要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偷跑出去,也不是没可能?”
云枫有点无奈地撇了下嘴,语气里带着不屑一顾:“那你还记得,你中途曾经醒来过吗?”
慕凌点头。
云枫冷笑着看向慕凌:“你还记得,那是几点吗?”
电光火石间,时光回溯,那天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慕凌记得自己从昏沉的状态中醒来,云枫好像问了一声几点了,然后自己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那是……
“14:37!”慕凌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不知怎的,对于那一天的其他记忆都很模糊,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然而对于那个时间点,慕凌却记得无比清楚。
云枫淡然道:“那个伍哥什么时候死的呢?”
慕凌只好把警方的调查结果照搬过来:“他们说是14:20到14:40之间。”
云枫点点头:“那你们说的黑客,什么时候替换的监控呢?”
慕凌老老实实道:“14:15和14:55,他一共动了两次会所的监控。”
话已至此,慕凌好像有点明白云枫到底想说什么了。
果然,云枫继续波澜不惊地问道:“那么,从你家出发,也就是擎天小区,到那个银沙会所的死者房间,最快需要多久可以赶到呢?”
慕凌硬着头皮道:“咱们开车也去过那儿,二十分钟左右吧。”
云枫神态有些疲惫:“14:37,我还在你家床上,跟你躺在一起。14:40左右,那人死了。你是觉得我三分钟可以赶到现场去作案吗?”
慕凌眼里流露出困惑的神色,终于还是答:“不可能。”
云枫冷笑一声:“那你还怀疑我?”
慕凌看着云枫的神色,仿佛跟自己隔了层无形的屏障,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冰冷无比,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慕凌用手背碰了下云枫的前额,凉浸浸的,似乎比平时的体温更低。
慕凌忽然道:“你有没有同胞兄弟之类的?……我是说,有没可能是他在作案,故意嫁祸到你头上?”
云枫沉默着不说话,慕凌惊讶地发现,自己指尖下的云枫,竟然在微微颤抖。
慕凌喉头间的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没告诉警方。”
云枫没有看他,垂下眼帘,似乎都无力睁开:“什么?”
“关于这件事。我发现监控中出现的嫌疑人和司机描述的那个人,和你很像这件事。”
云枫“哈”地一笑,又忍不住咳嗽起来:“你是说,你在窝藏我吗?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会怎么样?”
慕凌摇了摇头:“我觉得不会是你。毕竟凶手身手实在是太好了,你要是和我那个五大三粗的手下肖伍对上,吃亏的一定是你,你怎能有本事杀了他?”
云枫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慕凌注视着云枫的手背,那里输的不再是血了,而是古老头推荐的一种业内医师普遍在用的效果良好的助力器官损伤恢复的药水。外表和消炎药水相差无几,功效却大相径庭。
慕凌看着云枫疲惫的神色,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担忧:“还是很疼吗?”
云枫一寸一寸地抬起眼皮,微微仰头,直视着慕凌的神色,似乎在确认什么,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好点了。”
这般若无其事的笑容掩盖下,是宛如针扎锥刺一般侵入骨髓的剧痛,云枫作为曾经的医学天才,当然能感知到伍哥那一拳硬生生把自己打得内出血,再加上衣柜边角的冲击,自己竟然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
可能是因为自己提前服用过镇痛药吧,所以从会所出来后,自己才能强撑着简单处理一下伤势(主要是拿衣服掩盖住身上的伤,然后处理一下身上的血迹),去旁边的网吧把监控录像调换回来,再打车回到擎天小区。
然而等镇痛药的药效过去以后,那一股又一股非人的剧痛折磨才接踵而来。
但是看慕凌的神色,似乎真的对自己弄伤云枫这个说法有点相信了。这是好现象。
云枫一边强行撑起笑容,一边低低道:“我想睡一会儿,可以吗?”
慕凌揉了揉云枫柔顺的长发,应了一声“好,那你好好休息”,就起身走出了病房。
等病房门关上,四面八方的冰冷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云枫的身心。他尽力蜷起身子,用雪白的被子盖住自己止不住颤抖的身躯,用力闭上眼睛,耳畔那忽隐忽现的喧嚣呐喊依然次第传来。
那是那地下室里无数人的尖叫与嘶喊,穿透耳膜,直刺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