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十一年,正月十五,夜渐深。
宫宴的喧嚣被隔绝在厚重的殿门之外,偏殿内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萧璟和秦沐歌带着明明,在两名心腹侍女的随侍下,来到一处专供皇室成员更衣休息的暖阁。
“明儿,刚才是不是被吓到了?”秦沐歌一边替明明擦拭身上残留的果子露,一边柔声问道,仔细观察着儿子的神色。
明明摇了摇头,小脸却有些发白,他依赖地靠在秦沐歌怀里,小手依旧紧紧攥着胸前的香囊,低声道:“娘亲,那个味道……还在,好像更浓了一点……”
萧璟闻言,眼神骤然锐利。他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向外面依旧灯火通明的太极殿广场,沉声道:“龙影卫已经去查冰窖和那名宫女了。若冰窖真被动了手脚,目标很可能是宴席上的酒水饮品。”
“通过冰块融化下毒,无声无息,确实难以防范。”秦沐歌蹙眉,“只是,对方如何确保中毒的是特定目标?今日宴席,所用冰块何其之多。”
“或许……并非针对特定一人,”萧璟转过身,目光幽深,“而是一种范围的影响。别忘了‘血傀粉’的特性,它更倾向于侵蚀心神,而非立刻致命。若让满朝文武乃至皇室宗亲都或多或少受到影响……”
后果不堪设想!轻则朝局动荡,重则皇室蒙尘,甚至可能为后续的邪术发动创造某种条件!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被轻轻叩响,之前那名龙影卫去而复返,脸色凝重。他快步走到萧璟身边,低声禀报:“王爷,冰窖果然有问题!我们在角落一块特制的、并未标记来源的冰块内部,发现了被封存的暗红色粉末,与之前缴获的‘血傀粉’极为相似。那粉末被一层极薄的冰衣包裹,若非仔细探查,根本发现不了。随着冰块融化,粉末会逐渐释出。”
“那名宫女呢?”萧璟问。
“已经控制,正在审讯。她似乎并不知情,只说是奉命去取冰,指定了那一批。”龙影卫答道,“指使她的是茶果司一名掌事太监,我们去找时,那人……已经悬梁自尽了。”
线索又断了!对方行事之谨慎狠辣,远超想象。
萧璟面色沉冷:“立刻秘密处理掉那块有问题的冰,将所有可能接触过那批冰的饮品全部撤换,务必做得干净,不能引起任何骚动。”
“是!”龙影卫领命,迅速离去。
暖阁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明明仰着头,看着父母凝重的脸色,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压力。他小声问:“爹爹,是又有坏人放了不好的东西吗?”
萧璟俯身,将儿子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臂弯里,温声道:“嗯,不过已经被爹爹的人发现了,不会让大家生病的。明儿这次又立了大功。”
听到立了功,明明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担忧地问:“那……皇爷爷喝到不好的东西了吗?”
这个问题让萧璟和秦沐歌心头都是一紧。皇帝之前已经饮过数杯酒,那些酒水是否用了有问题的冰?虽然发现的及时,但皇帝是否已经受到影响?
“陛下那边……”秦沐歌看向萧璟,眼中带着询问。
萧璟沉吟片刻,将明明交给秦沐歌:“你们在这里稍等,我出去一下。”
他必须立刻去确认皇帝的情况,并且要以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
萧璟离开后,暖阁里只剩下秦沐歌和明明,以及守在外间的侍女。明明似乎有些不安,从秦沐歌怀里溜下来,走到窗边,踮着脚尖看向外面。天空中烟花依旧绚烂,将他的小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娘亲,”明明忽然转过头,小脸上带着一丝困惑,“那个坏坏的味道,好像……不止一个地方有。”
秦沐歌心中一凛,走到他身边:“明儿还在哪里闻到了?”
明明皱着小鼻子,努力地感受着,小手指了指太极殿的方向:“那边……好像也有,很淡很淡,和冰窖里的不一样……是另外一种……让人头晕晕的味道……”
另外一种?秦沐歌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对方竟然不止一处下手!冰窖是针对酒水饮食,那太极殿内的,又会是通过什么方式?熏香?花卉?还是……人?
她立刻意识到,必须将这个消息尽快告诉萧璟。但萧璟刚离开,此刻贸然出去寻找,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明儿,你能再仔细感觉一下,那个让人头晕的味道,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吗?”秦沐歌蹲下身,尽可能平静地问儿子。
明明闭着眼睛,小脸绷得紧紧的,全神贯注。片刻后,他睁开眼,指向太极殿侧后方的一个方向:“好像是……从那边……”
那个方向……秦沐歌在脑中快速回忆着皇宫的布局。太极殿侧后方,是通往内宫的方向,附近有几位高位妃嫔的宫殿,还有……宫中负责祭祀礼仪的奉先殿?
奉先殿!那里常年燃着香火,若是有人在香火上做手脚……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宫女内侍恭敬的问安声。是皇后娘娘带着几位女眷过来更衣休息了。
秦沐歌立刻收敛心神,拉着明明退到暖阁内侧,垂首而立。
皇后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凤穿牡丹的朝服,头戴九龙四凤冠,雍容华贵,但眉宇间也带着一丝宴饮后的倦色。她看到秦沐歌和明明,微微颔首:“七王妃和明儿也在此处。”
“参见皇后娘娘。”秦沐歌连忙带着明明行礼。
“免礼。”皇后摆了摆手,在宫女的伺候下坐下,揉了揉额角,“人年纪大了,这般喧闹久了,便有些精力不济。”她的目光落到明明身上,见他小脸似乎有些苍白,便温和地问道:“明儿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明明看了看秦沐歌,然后乖巧地回答:“回皇祖母,明儿不小心弄湿了衣服。”
皇后笑了笑:“原来如此。”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忽然轻轻蹙了蹙眉,用手按了按太阳穴,低语道:“今日这殿内的熏香,似乎格外浓烈些,闻久了竟有些头晕。”
熏香?!秦沐歌猛地抬头,看向皇后案几上那个鎏金蟠螭纹香炉,里面正袅袅升起淡青色的烟雾。明明所指的让人头晕的味道,莫非就来源于此?
“娘娘是否觉得不适?”秦沐歌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臣妾略通医术,可否让臣妾为娘娘请个脉?”
皇后有些意外地看了秦沐歌一眼,随即笑道:“七王妃有心了。不过是些许疲惫,不碍事。”她虽如此说,但眉宇间的不适感似乎并未减轻。
秦沐歌心中焦急,却无法直言。她不能确定这熏香是否真的有问题,更没有证据。贸然指出,不仅可能惊动幕后之人,还可能被反咬一口。
就在她思忖如何应对时,萧璟的身影出现在了暖阁门口。他显然已经处理完外面的事情,面色依旧沉稳,但眼神与秦沐歌交汇时,传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先向皇后行了礼,然后目光扫过那尊香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璟儿来了。”皇后见到他,神色缓和了些,“外面宴席可还热闹?”
“回母后,一切如常。”萧璟恭敬答道,随即话锋一转,状若无意地道,“儿臣方才过来时,见奉先殿那边似乎有些忙碌,可是明日有何祭祀安排?”
皇后闻言,想了想道:“并无特殊安排。许是宫人日常打理吧。”
萧璟不再多问,转而看向秦沐歌和明明:“沐歌,明儿的衣服可换好了?父皇方才还问起明儿,若是无碍,我们便回去吧,莫让父皇久等。”
秦沐歌会意,立刻道:“已经收拾妥当了。”
向皇后告退后,一家三口离开了暖阁。走出不远,萧璟便低声对秦沐歌道:“父皇那边我已确认,饮用的酒水果品均已撤换,他身体并无异样。但我在返回途中,接到暗报,奉先殿今夜的值守太监换了一个生面孔,行为有些鬼祟。”
奉先殿!果然与明明感应的方向一致!
“还有,”萧璟的声音压得更低,“皇后宫中的熏香,据说是内府库新进的一批‘梦甜香’,有安神之效,但……”
但若被添加了别的东西,安神就可能变成迷神,甚至更糟。
对方的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冰窖、熏香、奉先殿……他们到底布下了多少暗棋?而这宫宴之上,还有多少他们尚未察觉的危险?
明明被萧璟抱着,小脑袋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似乎有些困倦了。但他依旧强打着精神,小手搂着父亲的脖子,在他耳边用气音悄悄说:“爹爹,那个香香……不好闻。”
萧璟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目光穿过廊庑,望向那依旧歌舞升平的太极殿,眼神冰冷如刀。
这场上元宫宴,已不仅仅是一场庆典,更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而他们一家,已然身处战场的最中心。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正用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试图撬动这座帝国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