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的周末清晨，贺知宇蹲在阳台给向日葵浇水。嫩绿的叶片已经蹿到一掌高，在晨光中舒展着脉络。煎蛋蹲在花盆旁，尾巴有节奏地拍打着地面。
“再长高一点。”贺知宇用指尖轻触叶缘，“等开花的时候……”后半句话消失在喉咙里，他回头看了眼还在卧室的傅星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厨房里传来咖啡机的嗡鸣。贺知宇动作熟练地取出两个马克杯，蓝色条纹的是傅星沅的，印着猫爪印的是他的。当傅星沅走进厨房时，早餐已经摆好：溏心煎蛋、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还有切成果兔形状的苹果。
“进步很大。”傅星沅尝了口煎蛋评价道。
贺知宇的耳尖立刻红了。他低头搅动咖啡，勺子与杯壁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今天……能陪我去个地方吗？”见傅星沅抬眼，他急忙补充，“是正规机构！就在社区中心。”
社区心理辅导中心的招牌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贺知宇在门口深呼吸三次才敢推门。咨询师林女士是位和蔼的中年女性，见到他们便笑着招手：“贺先生准时得让人感动。”
这是一次特殊的团体辅导活动。贺知宇坐在圆桌旁，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当轮到他发言时，声音起初有些发抖：“我，贺知宇，曾经……”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疤痕，“伤害过很多人。”
傅星沅坐在观察区，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渐渐放松下来。贺知宇讲述时没有回避任何细节，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陷入歇斯底里。当他说到“现在每天最期待的事是给猫梳毛”时，甚至引发了善意的笑声。
活动结束后的茶歇时间，林女士递给傅星沅一份评估表：“他的社会功能恢复超出预期。”在“建议”一栏里，赫然写着“可考虑逐步解除监护”。
返程的地铁上，贺知宇一直盯着窗外飞驰的广告牌。“林医生说……”他突然开口，“如果下周的评估通过……”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我就能拿到90分。”
傅星沅看着玻璃倒影中贺知宇紧绷的侧脸：“嗯。”
这个简单的音节让贺知宇的指尖微微发颤。他偷偷瞥了眼两人之间仅剩十公分的距离，鼓起勇气将手平放在座椅上，小拇指几乎要碰到傅星沅的衣角。
“煎蛋的猫粮快吃完了。”傅星沅突然说，“等会儿去宠物店？”
贺知宇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他点头时发梢扫过额角，那道疤痕在阳光下显得没那么狰狞了：“再买点玩具，它最近喜欢会响的……”
宠物店的购物篮很快堆成了小山。当贺知宇纠结于两种猫零食时，店员笑眯眯地过来推荐新品。他突然僵住了，店员的手正搭在他小臂上。傅星沅注意到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急促起来的呼吸。
“这款适口性更好。”傅星沅适时地插入对话，同时不动声色地隔开两人。贺知宇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躲到他身后，手指悄悄攥住他的衣摆。
直到走出店门，贺知宇才长舒一口气：“对不起，我还是……”
“慢慢来。”傅星沅递给他一杯热奶茶，“进步已经很大。”
奶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打湿了贺知宇的指尖。他小口啜饮着，突然说：“以前在医院，最怕别人碰我。”眼神飘向远处，“总觉得他们要给我打针或者绑起来。”
傅星沅看着人行道上金黄的银杏叶：“现在呢？”
“还是怕。”贺知宇老实承认，“但如果是你……”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就不怕。”
傍晚的超市人潮涌动。贺知宇推着购物车，认真比对两种酱油的配料表。当广播突然响起寻人启事时，他条件反射般绷紧肌肉，购物车把手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贺知宇。”傅星沅的声音像锚点般将他拉回现实，“看那边。”
促销柜台前，煎蛋形象的玩偶正在打折。这个拙劣的转移注意力手段却意外奏效。贺知宇松开购物车，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玩偶的胡须：“好像……没那么像。”
他们最终买下了那个丑萌的玩偶。回家的路上，贺知宇把它夹在臂弯里，时不时低头看一眼，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晚餐是贺知宇独立完成的红烧鱼。煎蛋对鱼香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围着料理台转了十八圈。当贺知宇不小心把糖当成盐时，傅星沅面不改色地吃完了整条鱼，最后才说：“下次糖减半。”
睡前服药时，贺知宇盯着掌心的药片看了很久：“李医生说……这个月可以开始减量了。”他抬头看向傅星沅，眼中闪着希冀的光，“等不用吃药了，我……我能请你约会吗？”
傅星沅正在给煎蛋梳毛的手停顿了一秒：“现在不算？”
“正式的！”贺知宇急得耳朵都红了，“像电视里那样……看电影，吃饭，还有……”声音戛然而止，他慌乱地抓起水杯灌了一大口。
傅星沅放下猫梳，从抽屉里取出评估表。在“社会适应性”一栏，他写下“90+”，然后推到贺知宇面前：“提前达标。”
贺知宇盯着那个数字，呼吸变得又浅又快。他伸出指尖触碰纸面，仿佛那是什么易碎品：“所以……可以吗？”
“嗯。”
这个简单的应答让贺知宇一蹦三尺高，差点撞到吊灯。煎蛋被吓得炸毛蹿上冰箱，而肇事者正手忙脚乱地扶起碰倒的椅子：“我、我去查攻略！电影院哪个位置最好……餐厅要提前几天预约……”
傅星沅看着他满屋子乱转的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当贺知宇第三次撞到茶几时，他伸手拽住对方的手腕：“睡觉。”
贺知宇立刻像被按了暂停键。他低头看着两人相触的皮肤，从手腕传来的温度让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好……好的。”
那晚的月光特别亮。贺知宇躺在床上，把评估表贴在胸口。煎蛋蜷在他枕边，发出规律的呼噜声。他轻轻抚摸猫咪柔软的皮毛，小声说：“你听到了吗？他说可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不是做梦……”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又回到那个阴暗的病房。但这次当他伸手时，没有人给他注射镇静剂，也没有冰冷的束缚带。只有一株向日葵在阳光下舒展枝叶，而傅星沅就站在光里，向他伸出手。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贺知宇睁开眼，发现煎蛋正用肉垫拍他的脸。床头柜上的日历被翻到新的一页，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红心，那是他昨晚太兴奋随手画的。
厨房里传来煎蛋的滋滋声。贺知宇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看见傅星沅正往盘子里盛早餐。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连后颈处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这一刻，贺知宇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活着”。不是行尸走肉般的生存，不是被药物控制的麻木，而是能真切地感受到心跳加速、指尖发麻、呼吸变快，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悸动的感觉。
“早安。”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全新的勇气，“男朋友。”
傅星沅转身时，贺知宇已经做好了被纠正称呼的准备。但对方只是递给他一杯咖啡：“糖减半。”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今天去选电影？”
贺知宇接过咖啡杯，两人的指尖在杯柄处短暂相触。他低头啜饮着过甜的咖啡，心想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好喝的饮料。煎蛋在他脚边喵喵叫着讨食，阳光洒满整个厨房。
窗外，那株向日葵又长高了一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