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浓稠的血腥气。
那气味黏在他的皮肤上,发丝上,以及他整个人的存在上。
乐清的心脏一下下撞击着肋骨,在这突如其来的、可怕的死寂里擂得震天响。
她屏住呼吸,不敢动,更不敢发出任何可能将那道骇人目光吸引得更锐利的声音。
他不再是那个被放逐的冰冷神只。
他是行刑者。
而他,正看着她。
寂静被拉伸到极致,紧绷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然后,他动了。
他沉重地,向洞内迈回了一步。
月光再次被他高大的身躯彻底阻隔,小小的石屋被重新投入到篝火所营造的昏暗光线里。
他的影子覆盖下来,像一张巨大而令人窒息的毛毯。
乐清瑟缩了一下,本能地收紧了护着孩子的双臂。
但他没有走向她。
他从他们身边走过,动作里依旧带着一种致命的优雅,却又透着那股说不出的、生疏的僵硬。
他走到了那堆她捡回来的干柴旁。
用脚侧,将一根最粗的木柴,推进了奄奄一息的炭火里。
火星陡然窜起,瞬间照亮了他半兽化形态下那种原始而粗犷的力量感。
火苗重新燃起,噼啪作响,驱散了更多的阴影与寒意。
他没有再坐回角落。
这一次,他选择了洞口的位置,如一尊沉默的哨兵,纹丝不动。
他的后背对着她和孩子,但乐清却无比清晰地知道,他那恐怖的感知,每一分每一毫,都集中在洞外。
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在他们与黑夜的危险之间,铸成了一道墙。
她胸腔里的恐惧并未消失,只是悄然发生了改变。
不再是那种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尖锐的、刺骨的畏惧。
而是化作了一种沉甸甸的、充满了敬畏的震撼。
这才是SSS级的虎族战士。
这才是她孩子们的父亲,最原始最骇人,也最可靠的模样。
她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放松了自己那几乎要将孩子们勒疼的怀抱。
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那只被包扎起来的手臂上,迟钝的痛感提醒着她自身的脆弱。
然后,她又看向那块小小的石片,上面静静躺着她捣烂的凝魂草,那滩墨绿色的药汁,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想找回他的神智,他的记忆,那个完整的他。
可今夜,恰恰是他最原始的本能,最暴戾的野性,拯救了他们所有人。
他身体里,另一个部分,苏醒了。
乐清凝视着他宽阔的脊背,那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或许,找回“他自己”的这条路,并不仅仅是唤醒过去。
更是要,接纳眼前这个,已经存在的他。
夜,因此而变得漫长。
空气中的血腥味,非但没有被夜风吹散,反而愈发浓郁,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乐清再也无法入睡。
她只是抱着孩子,静静地看着那个守在洞口的背影。
他像一座亘古不变的山,沉默,却充满了力量。
火光在他的背后跳跃,将他半兽化的身躯勾勒得愈发骇人,那些从肩胛与脊背探出的狰狞骨刺,在阴影里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怀里的小女儿嘤咛了一声,似乎在睡梦中被什么惊扰了,小小的眉头紧紧蹙起。
乐清连忙收紧手臂,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哼唱着不成调的安抚曲。
洞口的身影,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的耳朵,那只覆盖着银色绒毛的虎耳,轻轻偏转了一个角度,对准了她们的方向。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羽毛,轻轻扫过乐清紧绷的心弦。
他听见了。
他在这场屠杀之后,依然保持着对她们母子三人最细致的感知。
乐清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缓缓地,落回了原处。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母性,或许是某种被他此刻的姿态所激发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信赖。
她小心翼翼地,将两个熟睡的孩子安顿好,用柔软的兽皮将他们裹紧。
然后,她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轻,像一只怕惊扰了什么的小动物。
她走到了他的身后。
距离近了,那股混杂着血腥与他自身气息的味道,更具冲击性地涌入鼻腔。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杀气。
乐清的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上。
那只刚刚捏碎了狼王咽喉的虎爪。
银白的皮毛被暗红色的血液黏合成一缕一缕,血珠顺着锋利的爪尖,一滴一滴,无声地落在脚下的岩石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也没有要去清理的意思。
乐清的心,被那滴落的血,轻轻地刺了一下。
她转身,拿起一块干净的布。
她重新回到他身边,这一次,她蹲了下来。
她将水囊里的水倒出少许,浸湿了布块。
山洞里寂静无声,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她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
她伸出手,动作轻柔而坚定地,握住了他那只冰冷的满血污的虎爪。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
一股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般轰然散开。
乐清的动作顿住了,抬起头,对上了他转过来的、那双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的墨色竖瞳。
野性,残暴,不含一丝人类的情感。
他看着她,像在看一个不知死活,竟敢触碰他利爪的猎物。
那股威压,几乎要将她的骨头都寸寸碾碎。
乐清的呼吸停滞了。
她能感觉到他爪尖的肌肉绷紧到了极致,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轻易撕开她的喉咙。
但她没有松手。
她的目光迎着他那双非人的、残忍的竖瞳,没有躲闪。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她,可在那恐惧的最深处,却有一簇微弱而固执的火苗,拒绝熄灭。
她看着他,像在看一头被困在杀戮本能里的野兽。
然后,她低下头,继续着自己未完的动作。
湿润的布块,轻轻地,擦过他被凝固血块黏住的银色皮毛,擦过那依旧残留着狼王体温的锋利指节。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神器,而不是一只能瞬间夺走性命的凶器。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度压抑的、分不清是威胁还是困惑的低吼。
乐清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
她继续着。
将那些属于别人的、肮脏的血,一点点从他身上抹去。
他没有再动。
只是那双致命的眼睛,死死地锁着她,锁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颤抖的呼吸。
终于,最后一点血污也被擦拭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