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仓皇逃出襄阳的刘备一行人历经千辛万苦,五月初终于抵达了巴东郡。
此时他们人人甲胄残破,人马困顿。
刘备望着身后仅存的数百残部,对庞统叹道:“士元,我等人困马乏,如此落魄之态入成都,只怕刘季玉会轻慢于吾,益州豪强更生欺凌之心。”
庞统微微眯起细长的眼睛,拱手道:“主公所虑极是。统愿先行一步,入成都为主公开路。东洲派与益州本土派矛盾已深,若得东洲派支持,再以言辞说动刘璋,大事可图。”
刘备沉吟片刻,握紧庞统的手道:“一切依士元之计!然成都险恶,万望谨慎。”
庞统轻装简从,疾行至成都,第一站便去拜访了东洲派领袖吴懿。
吴懿得到下人禀报,说荆州牧刘备使者庞统携重礼求见。
刘备兵败,仓皇出逃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天下人尽皆知。
他态度瞬间便冷了下来,本想避而不见。
但转念一想,于是又命人将庞统引去了偏厅。
姗姗来迟的吴懿斜倚榻上,漫不经心问道:“庞先生今日来访,莫非欲替玄德公借些粮草?”
庞统不卑不亢,朝吴懿拱手笑道:“统此来非为乞粮,乃为救将军与东洲同僚于水火!”
吴懿眉毛一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端起了旁边的茶水喝了起来!
庞统心中恼怒,这就要端茶送客了吗?
他眼珠子转了转,骤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东洲派虽掌部分权柄,然益州本土豪强如黄权、张松之辈,近年屡屡相逼。将军可知,刘季玉暗弱。若本土派得势,首当其冲的便是尔等‘外来之客’!”
吴懿神色微动,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庞统趁势说道:“玄德公乃汉室宗亲,天下皆知其英雄,东洲派可借力压制本土豪强。反之,若拒之门外,他日唐王刘昆或益州本土派发难,将军如何自保?”
一席话刺中了吴懿心病,东洲派与本土派积怨已久,人所皆知。
吴懿此刻终于正视起眼前这个不起眼的青年来,态度也随之改变。
他连忙站起身,朝庞统深深一揖道:“先生洞若观火!适才多有怠慢,万望海涵。”
遂命设宴款待庞统,之后更是连夜携庞统密会东洲派另一个重要人物许靖。
许靖乃天下名士,最是看重清誉。
庞统见之,不急于陈述当前东洲派困境,反而谈起了如今汉室倾颓之痛。
他侃侃而谈道:“今长安朝廷为刘昆把持,天子形同虚设。玄德公身为帝胄,志在光复汉室,此正天下忠义之士所望……”
许靖抚须沉吟:“然玄德公新败于荆州,实力大损……”
庞统慨然打断:“岂不闻昔日光武帝落难河北,终成大事。玄德公仁德布于四海,若得益州为基,必能凝聚人心。更者——”
他话音一转,继续说道:“先生若助皇叔入蜀,便是扶汉室正统之功臣,青史留名。若坐视不理,他日刘昆篡汉,先生纵有高名,亦难免为逆臣录中一笔!”
许靖神色震动,终与吴懿一同表态愿助刘备。
得到东洲派两大巨头的支持,庞统顺利见到了刘璋。
他刻意不提刘备困境,反盛赞刘璋道:“益州在明公治下,仓廪丰实,民心安定,纵刘荆州、孙仲谋亦不及也!”
刘璋闻言欣喜,颇有一些自得。
然而,庞统话锋一转:“然外有唐王刘昆虎视,内有益州豪强盘根。明公仁厚,恐不知险恶。玄德公此来,非为避祸,实欲助明公固守基业。皇叔曾言:‘季玉与我同宗,若得并肩,何惧天下豺狼?’”
刘璋本无主见,见庞统言辞恳切,不由得点了点头。
又得吴懿、许靖在旁附和,当即意动,微笑道:“玄德公既至,吾当亲迎……”
忽又蹙起了眉头,犹豫着说道:“然群臣若有异议,如之奈何?”
庞统深知刘璋就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顺势道:“明公可召集群臣共议,统愿当众陈述利害,以安众心。”
次日,州牧府议事厅内。
吴懿率先出列,朝刘璋拱手道:“主公!玄德公乃帝室之胄,天下皆知英雄!虽暂逢逆境,然其志不衰!麾下庞士元、简雍、伊籍都是当世大才,周仓亦乃勇悍之将。”
“今唐王刘昆挟天子以令诸侯,鲸吞天下之心,路人皆知!荆州已失,江东危若累卵,我益州岂能独善其身?正当借玄德公之威名才干,与我等共御强敌!”
孟达紧接着踏前一步,附和道:“主公,吴将军所言极是!玄德公素以仁义着于四海,若能得其倾力相助,必能稳固我边疆,震慑内外不轨之徒!”
他话中的“内外不轨”,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对面的黄权等人,其中的意味再也明显不过了。
名士许靖此刻也肃容道:“主公,玄德公与您同出汉室一脉,血脉相连,理应同气连枝,相互扶持。如今长安朝廷,政由己出,形同僭越。收留玄德公,正是彰显主公维护汉室正统之决心。”
董和则提出了一个看似折中的方案:“主公,或可先行安置玄德公,予其一县之地暂且安身。我等可静观其行,细察其心。若其果真忠心辅佐,乃益州之福;若其心怀异志,我益州表里山河,关隘险固,制之亦非难事。”
然而,以黄权、张松、张肃、王累、郑度等人为代表的益州本土豪强,对此反应却是极为激烈。
黄权面色凝重,朝吴懿、孟达等人瞪了一眼,跨步出班。
他大声说道:“主公!万万不可啊!刘备实乃天下枭雄!纵观其过往,依附公孙瓒、投靠唐王,乃至最后寄居刘表麾下,何曾长久屈居人下?刘景升以同宗之谊,待之甚厚,结果如何?竟遭其暗算,荆州基业顷刻易主!”
“如此豺狼心性,若将其留下,遗祸无穷哇!”
黄权万万想不到,不久之后,他竟然一语成谶!
张松更是尖声道:“主公明鉴!刘备如今如同涸泽之鱼,急求升斗之水活命。然其志在江海,岂是区区县令之位所能满足?我益州富庶险固,正是其梦寐以求的立业根基!今日他势穷来投,看似恭顺谦卑,一旦让其喘息过来,必会重演荆州故事!”
张肃性情更显刚直,须发戟张,厉声喝道:“刘备,豺狼也!饥饿时依附于人,饱食后便可能反咬一口!主公仁厚,万不可被他人蛊惑,招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