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殿上的那场风暴,以一种雷霆万钧之势,席卷了整个大夏官场。
内阁首辅严嵩,赐死府中。
吏部侍郎徐阶,打入天牢。
其余严党核心成员,数十名朝廷大员,一夜之间,尽数沦为阶下之囚。
京城的天,似乎都因此而清朗了几分。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场由新科状元陈平安,与当朝天子景泰帝,联手掀起的,更为深刻的变革,才刚刚拉开序幕。
“考成法”。
这三个字,成了严党倒台后,京城官场上,最热门,也最令人心惊胆战的词语。
陈平安并没有立刻大刀阔斧地,在全国范围内推行。
他很清楚,任何一项改革,都需要一个稳妥的起点。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向皇帝上奏,成立了一个全新的,临时性的机构。
“大夏吏治考成推行司”。
这个衙门,品阶不高,却拥有着皇帝赋予的,前所未有的权力。
其职能,便是负责设计、试点、并最终推行“考成法”的全部事宜。
而这个衙门的最高长官,主事官,自然是陈平安。
衙门的办公地点,没有设在翰林院,也没有设在六部。
而是,设在了都察院的隔壁。
这个选址,本身,就充满了强烈的信号。
意味着,“考成司”的背后,站着的是以铁面无私着称的,左都御史于谦。
陈平安做的第二件事,是“招兵买马”。
他没有从现有的官僚体系中,挑选那些所谓的“干吏”。
因为那些人,早已被官场的习气,浸染得油滑不堪。
他要的,是一批,真正有理想,有锐气,还没有被污染的,新鲜血液。
他的副手,是王进和武安侯林景瑞。
王进负责对外联络,搜集情报。
林景瑞则负责,提供必要的,武力支持。
而衙门的核心成员,则是以李士林为首的,十余名,在本次科举中,新晋的寒门进士。
这些年轻人,有才华,有抱负,对陈平安,更是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他们,将成为陈平安推行新政,最忠实,也最得力的臂膀。
除此之外,那三位被陈平安从故纸堆里“挖”出来的老吏,也被委以重任。
他们丰富的基层经验,将为“考成法”具体条款的设计,提供最宝贵的参考。
一个全新的,完全由陈平安掌控的,政治小团体,就此成型。
然而,新政的推行,远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
陈平安的“考成法”草案,刚刚在内阁的小范围内进行讨论,便立刻,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反对的声音,主要来自,那些以清流自居的,言官和老臣。
御书房内。
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正跪在地上,痛心疾首。
为首的,是礼部的一位老侍郎,姓钱,是出了名的老顽固。
“陛下,万万不可啊。”
钱侍郎涕泪俱下。
“陈平安此法,名为‘考成’,实为‘酷吏’之法。”
“其法案中,竟以税收之多寡,断案之快慢,来定官员之优劣。此乃,典型的,以利为先,以术驭臣,完全背离了圣人教诲的,仁德之道。”
“为官者,首在教化万民,修身养性。若事事以数据考量,官吏们,为了追求所谓的‘政绩’,必然会横征暴敛,与民争利。届时,民怨沸腾,国本动摇,其祸,更甚于严嵩之贪腐。”
另一位言官也附和道:“是啊,陛下。祖宗之法,不可轻易变动。我大夏立国百年,自有其法度。陈平安年少气盛,所思所想,皆是空中楼阁,脱离实际。若任其胡为,恐将朝局,引向万劫不复之境地。”
他们的话,说得义正言辞,句句都站在了“道德”和“祖制”的制高点上。
景泰帝坐在龙椅上,眉头微蹙。
这些人,并非奸佞。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为官清廉,一心为国的忠臣。
只是,他们的思想,早已被陈腐的儒家教条,给禁锢住了。
在他们看来,任何的变革,都是对“道统”的挑战。
就在景泰帝,不知该如何反驳之时。
陈平安,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
他今日,是奉召,前来向皇帝,汇报“考成司”的组建情况的。
“陛下。”他先行了一礼。
随即,他转向那几位跪在地上的老臣。
“几位大人,方才所言,平安,都已听到了。”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怒意。
“钱侍郎说,为官者,首在教化。平安,深以为然。”
钱侍郎闻言,微微一愣。
只听陈平安继续说道:“但平安,想请教钱侍郎一个问题。”
“一个饥肠辘辘,食不果腹的百姓,您,要如何,去教化他,何为礼义廉耻?”
“一个衣不蔽体,受冻挨饿的家庭,您,又要如何,去教化他们,何为家国天下?”
钱侍郎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陈平安的声音,陡然变得有力。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这,是管子的话,也是,最朴素的道理。”
“我所推行的‘考成法’,以税收、民生为考量,正是要让天下的父母官们,都将心思,放在,如何让治下的百姓,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之上。”
“百姓富足,国家强盛,所谓的‘教化’,自然,水到渠成。”
“若只知空谈仁义,而坐视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那等‘教化’,不是圣人之道,而是,伪善之道。”
一番话,掷地有声。
将那些老臣们,引以为傲的“道德制高点”,批驳得,体无完肤。
钱侍郎等人,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却再也,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驳的话。
景泰帝的眼中,满是赞赏。
他知道,与这些老臣,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唯有陈平安,能用一种,他们无法反驳,却又不得不承认的“大道理”,来折服他们。
“好了。”景泰帝摆了摆手,“此事,不必再议。”
“平安,你的考成法,朕,信得过。”
“你,放手去做。朝堂之上,有任何阻力,朕,为你一力承担。”
……
解决了朝堂上的理论之争,陈平安,开始了他的下一步计划。
试点。
他将目标,锁定在了,江南的苏州府。
那里,曾是严党势力,最根深蒂固的地方。
也是,大夏最富庶,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方。
在那里推行改革,遇到的阻力,会最大。
但,一旦成功,其效果,也将最具说服力。
他任命王进,为“考成司”南下巡视组的组长。
并从新科进士中,挑选了十名,最得力的干将,随同前往。
临行前夜,陈平安在自己的小院,为他们设宴送行。
“此去江南,路途遥远,前途未卜。”
陈平安举起酒杯。
“你们要记住,你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考成司,更是,陛下的意志,是,新政的方向。”
“你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有人,会用金钱美女,来腐蚀你们。有人,会用乡情宗族,来束缚你们。更有人,会在暗中,对你们,痛下杀手。”
他看着眼前这些,一张张充满朝气的年轻面孔。
“我只要求你们,三件事。”
“第一,守住本心,不为利诱所动。”
“第二,相信同伴,不为离间所惑。”
“第三,保住性命。”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可以退,可以躲。什么都没有你们的命,重要。”
“因为,只要你们活着回来,剩下的事,我会为你们,一一讨还。”
王进和一众年轻的进士,听得热血沸腾。
他们齐齐起身,举杯。
“我等,定不负陈学士所托。”
送走王进等人后,夜色已深,小院恢复了宁静。
陈平安并未立刻歇息。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脑海中,正在飞速地推演着整个棋局。
南下的巡视组,是摆在明面上的,一颗探路的棋子。
它会激起江南官场最直接、最剧烈的反应。
而他自己,坐镇京城,需要做的,是应对那些,来自暗处的反扑。
他想到了,那个神秘的,江湖组织,“天机阁”。
在扳倒严嵩的过程中,他已经触及到了这个组织的边缘。
从贾精忠那里审问出的情报显示,天机阁的势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庞大。
它像一张无形的网,不仅笼罩着江湖,更深深地,渗透进了朝堂与商界。
江南,既是财税重地,也是天机阁经营最深的巢穴之一。
王进他们此去,面对的,将不仅仅是官僚。
更是,那些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给予致命一击的,毒蛇。
陈平安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自己必须,抢在对方动手之前,掌握更多的,关于这个神秘组织的情报。
书房的一角。
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木箱。
木箱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黑色的玄铁令牌。
东厂督公令。
以及从贾精忠那里获取的,所有关于东厂在京城内外的秘密据点和联络方式。
或许,是时候去见一见那些隐藏在黑暗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老朋友”了。
用东厂的刀,去斩断,天机阁的触手。
以毒攻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