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王进一行人的第三天。
京城,一家位于偏僻巷弄,名为“不知春”的茶馆,依旧如常地开着门。
茶馆的生意,很冷清。
偶尔有三两个茶客,也都是些衣衫褴褛的破落户,喝着最便宜的粗茶,一坐,便是一下午。
茶馆的掌柜,是个年过半百,总是眯着眼打瞌睡的老头。
没有人知道,这家看似随时都会倒闭的茶馆,曾是东厂在京城,最重要的一个秘密据点。
而这位打瞌睡的掌柜,便是东厂安插在此,负责情报汇总和传递的,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档头。
午后,阳光正好。
一个身着青衫,面容俊秀的年轻人,走进了茶馆。
他没有看那些茶客,也没有理会那打瞌睡的掌柜。
径直,走到了茶馆最里侧,一张靠墙的八仙桌旁,坐了下来。
掌柜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拎着一把铜壶,走了过去。
“客官,喝点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慵懒。
年轻人没有说话。
只是伸出手,将一枚黑色的玄铁令牌,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令牌与桌面接触,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但那名掌柜,在看到令牌的瞬间,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却猛地,睁开了。
他的眼中,爆发出一种,混杂着震惊、恐惧、与狂热的复杂光芒。
他手里的铜壶,都差点没拿稳。
督公令。
见此令,如见督公亲至。
这是东厂,最高级别的信物。
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这枚,已经消失了许久的令牌。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便要跪下去。
“坐。”
年轻人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
那掌柜的膝盖,瞬间僵住,冷汗,从他的额头,冒了出来。
他不敢违抗,只能拉过一张凳子,战战兢兢地,坐在了年轻人的对面。
“你是,这里的管事?”年轻人问道。
“回……回大人的话,小人,是。”掌柜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结巴。
“贾精忠,死了。”年轻人陈述着一个事实。
掌柜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悲哀。
“他临死前,把所有东西,都交给了我。”
年轻人将那块督公令,收回袖中。
“从今日起,我,便是你们的新主人。”
掌柜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来历,更不知道,这背后,代表着什么。
是朝廷的清算,还是,东厂内部的,权力更替。
“你不用紧张。”年轻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我,不是来杀你们的。”
“相反,我是来,给你们,一条新的活路。”
他看着掌柜,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的好日子,结束了。”
“严党已倒,东厂,也名存实亡。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很快,便会成为锦衣卫,或是朝廷其他衙门,清洗和剿灭的对象。”
“你们,都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掌柜的脸色,变得一片死灰。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
他们就像是被主人遗弃的猎犬,最终的下场,只有被烹杀。
“但是。”年轻人的话锋-转。
“我可以保住你们。”
“只要,你们,为我所用。”
掌柜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
“大人……想让小人,做什么?”
“很简单。”年轻人说道,“我要,天机阁,所有的资料。”
“天机阁?”掌柜的瞳孔,骤然收缩。
作为东厂的老人,他自然知道,天机阁,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那是,一个与东厂,斗了数十年的,老对手。
一个,同样隐藏在黑暗中,却更为庞大,更为神秘的,江湖帝国。
“东厂与天机阁,明争暗斗多年。你们手中,不可能,没有他们的情报。”年轻人平静地说道。
掌柜沉默了。
他知道,东厂,的确掌握着一部分,关于天机阁的秘密。
但那些,都是用无数番子的性命,换回来的,最高级别的机密。
“大人,天机阁,水很深。贸然招惹他们,会……”
“这是我的事。”年轻人打断了他,“你,只需要,执行命令。”
他将一杯茶,推到掌柜面前。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拒绝。”
“那么,一个时辰后,这家茶馆,连同你,以及你背后,所有与东厂有关的人员名单,都会出现在,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桌案上。”
掌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笑意温和,眼神却比寒冰还要冷的年轻人。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他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
“小人,遵命。”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赌徒般的疯狂。
“大人,请随我来。”
他带着年轻人,走进了茶馆的后院。
后院,有一口枯井。
他启动机关,枯井的井壁上,露出了一道暗门。
门后,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阴冷密道。
密道之内,别有洞天。
赫然是一处,小型的,情报处理中心。
十几名身着黑衣的番子,正在里面,忙碌地,整理着各种卷宗。
他们看到掌柜,带着一个陌生人进来,都露出了警惕的眼神。
掌柜没有说话,只是,亮出了他刚刚收到的一枚,小小的,联络用的腰牌。
那是,督公令的,下级凭证。
所有番子,立刻,单膝跪地。
“参见档头。”
掌柜的目光,变得复杂。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以及这里所有的人,都将效忠于,眼前这个,神秘的年轻人。
他走到密室的最深处,打开了一个,三层密码的铁箱。
从里面,取出了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册子。
“大人,这里面,记录的,便是我们东厂,百年来,所掌握的,关于天机阁的所有秘密。”
他将册子,恭敬地,递给了年轻人。
“包括,他们已知的,在京城,以及江南各地的,堂口、据点、以及部分,核心成员的名单。”
年轻人,正是陈平安。
他接过册子,翻开。
里面,是一张张,用密文写就的情报。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地点,都代表着,一段,血雨腥风的过往。
陈平安的目光,在册子上一一扫过。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
他将这些情报,与自己脑海中,从贾精忠那里得到的信息,相互印证,相互补充。
一张,关于天机阁的,更为庞大、更为清晰的网络,在他的心中,渐渐成型。
他发现,天机阁的结构,远比他想象的,要严密。
其核心,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分部。
“天部”,负责情报刺探。
“地部”,负责杀手培养与刺杀行动。
“玄部”,负责商业运作与洗钱。
“黄部”,则最为神秘,负责,与朝堂之上的,某些大人物,进行联络。
而之前,在江南刺杀王进的,便是“地部”的杀手。
而与两淮盐商勾结,以及掌控着广通银庄背后资金流动的,则是“玄部”的手笔。
“很好。”
陈平安合上了册子。
“从今日起,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
他看着眼前的这些,前东厂的番子。
“动用你们所有的力量,给我,盯死天机阁,在江南,所有的堂口和据点。”
“我需要知道,他们,与苏州官场,所有的资金往来,人员接触。”
“我需要一份,详细到,他们每天,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的,名单。”
掌柜闻言,心中一凛。
他知道,这位新主子,是要对,天机阁,这个庞然大物,动手了。
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他,不敢有丝毫的违逆。
“小人,遵命。”
……
离开茶馆后,陈平安并没有回府。
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都察院,天牢。
在最深处的一间,单独的牢房里。
他见到了,那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形同废人的,前吏部侍郎,徐阶。
徐阶的琵琶骨,已被穿透,武功尽废。
整个人,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如同一个疯子。
见到陈平安进来,他的眼中,立刻,燃起了怨毒的火焰。
“陈平安。”
他嘶吼着,扑向牢门。
“你不得好死。”
陈平安没有理会他的咒骂。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徐阶,我来,是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徐阶疯狂地大笑起来,“我如今,已是阶下之囚。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要,严党,在江南,所有的人脉和关系网。”陈平安淡淡地说道。
“你休想。”徐阶嘶吼道。
“是吗?”陈平安笑了笑。
“我听说,令公子,在翰林院,任职。令爱,也已嫁入,名门望族。”
“你觉得,如果你不合作。”
“他们,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徐阶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脸上,露出了,比死亡,还要恐惧的表情。
他知道,陈平安,说得出,就做得到。
陈平安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蚂蚁。
“把你知道的,都写下来。”
“我,可以保你,在天牢里,安度余生。”
“也可以,保你的家人,一世平安。”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留下了徐阶,在牢房里,发出了,绝望而又痛苦的,哀嚎。
陈平安知道,他会妥协的。
东厂的利刃,加上严党的人脉。
两股,最黑暗,也最强大的力量,如今,都已掌握在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