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太子赵渊的生辰。
整个东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受邀前来赴宴的,皆是京城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有内阁的几位大学士,有六部的堂官,有宗室的王爷,也有,那些以清流领袖自居的,文坛名士。
陈平安,作为新晋的,圣眷正隆的从四品大员,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他与王进、武安侯林景瑞,一同前来。
三人一出现,便立刻,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有善意的,有好奇的,也有,隐藏在暗处的,冰冷的。
太子赵渊,身着一身绣着四爪金龙的亲王常服,亲自在殿门口,迎接陈平安。
“平安,你可算来了。”
他的脸上,满是热情洋溢的笑容。
“今日,你可是孤的贵客,定要,不醉不归。”
“殿下厚爱,臣愧不敢当。”陈平安拱手回礼。
太子又拉着陈平安,将他,介绍给了在场的,几位宗室王爷和文坛领袖。
那副亲近与倚重的姿态,毫不掩饰。
仿佛,是在向所有人宣告,陈平安,已经是他东宫的人了。
少詹事李林甫,则跟在太子身后,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他的目光,不时地,与陈平安交汇。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只有彼此才懂的,“善意”。
宴会,正式开始。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气氛,一派祥和。
然而,在这祥和之下,却有暗流,在悄然涌动。
酒过三巡,李林甫站起身来,举杯。
“诸位大人。”
他先是对着众人,行了一礼。
“今日,是太子殿下的生辰,也是我大夏,喜庆的日子。”
“前有陈学士,以雷霆手段,荡平江南吏治。”
“后有太子殿下,仁德之风,感化朝野。”
“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实乃,我大夏之幸。”
他这番话,说得极有水平。
既吹捧了太子,又将陈平安,绑在了东宫的战车之上。
随即,他话锋一转。
“只是,江南虽定,国库,却依旧空虚。”
“下官近日,听闻了一些,关于财税改革的言论。”
“有人提议,要向我大夏,开国以来,便享有优待的,士绅大族,开刀。”
“要让他们,与那些泥腿子一样,一体纳粮,当差服役。”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尤其是,那些江南士族的代表,和清流名士。
“下官以为,此乃,与民争利,动摇国本之举。”
“我辈读书人,十年寒窗,方得功名。朝廷予以优待,乃是,尊师重道,理所应当。”
“若将此优待废除,岂不是,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他这番话,立刻,引起了在场,许多人的共鸣。
尤其是那些,出身江南士族的官员。
他们纷纷,点头附和。
“李大人所言极是。此法,断不可行。”
“此举,无异于,自毁长城。”
李林甫见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将陈平安,架在火上烤。
他要逼着陈平安,在这件事上表态。
如果,陈平安,支持“一体纳粮”。
那么,他,便会立刻,成为,天下所有士绅大族的,公敌。
如果,陈平安,反对“一体纳粮”。
那么,他之前,在皇帝面前,所树立的,改革者的形象,便会,不攻自破。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在了陈平安的身上。
陈平安放下手中的酒杯。
他站起身,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李大人,多虑了。”
他开口了。
“一体纳粮,一体当差,并非,要取消,朝廷对读书人的优待。”
“而是,要将这份优待,落到,实处。”
他看向众人。
“何为优待?”
“是让尔等,可以,兼并万亩良田,而不用,交一粒粮食吗?”
“是让尔等,可以,驱使千百家仆,而不用,服一天徭役吗?”
“不。”
他的声音,变得有力。
“真正的优待,是朝廷,赋予尔等的,参政议政之权,是,教化万民之责。”
“权力越大,责任,便越大。”
“享受了朝廷的俸禄,享受了百姓的供养,便更应该,以身作则,为国分忧。”
“而不是,趴在国家的身上吸血。”
他转向李林甫。
“李大人,方才说,怕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平安,倒觉得,真正会让天下读书人寒心的,是,当他们,十年寒窗,踏入仕途之后,看到的,却是,这样的景象。”
“清流,不清。贤名,不贤。”
“嘴上,都是仁义道德。”
“背地里,却是,男盗女娼。”
他这几句话,说得,极重。
李林甫的脸色,瞬间,变了。
在场的,许多官员的脸色,也变了。
“陈平安,你……你血口喷人。”一名来自江南的御史,涨红了脸,站起身来。
“我血口喷人?”
陈平安笑了。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名册。
那,正是王进,“不经意”间,让于谦看到的,那份名单的,副本。
他将名册,高高举起。
“钱御史。”
他念出了,那个御史的名字。
“景泰七年,你,以‘巡查河工’为名,在扬州,收受盐商贿赂,白银三万两。此事,可真?”
那钱御史的身体,猛地一晃,面如死灰。
陈平安又看向另一人。
“翰林院侍读,张大人。”
“你,在苏州,有良田八百顷,商铺三十七间。却从未,向朝廷,缴纳过,一文钱的税赋。此事,可真?”
那位张侍读,瞬间,瘫倒在地。
陈平安一个接一个地念着名字。
每念出一个名字,便有一个人面如白纸浑身颤抖。
他念出的,都是在场,以“清流”自居,方才,反对“一体纳粮”,最激烈的几个人。
而他们,无一例外,都在江南,有着巨大的,不为人知的产业。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着陈平安。
他们不明白,这些,隐藏得如此之深的秘密,陈平安,是如何,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李林甫的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
他知道,自己失算了。
他本想,用舆论和道德来捆住陈平安。
却不想,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直接,掀了桌子。
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将他们这些“清流名士”的遮羞布撕得粉碎。
就在此时,大殿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整齐而又沉重的,脚步声。
“哐当。”
东宫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都察院左都御史,于谦,身着一身,代表着监察之权的,獬豸官服,面沉如水,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的,是数百名,手持利刃,杀气腾腾的,都察院察役。
“奉陛下口谕。”
于谦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都察院,奉旨办案。”
他看了一眼,殿内那些,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官员。
“方才,陈学士,念到名字的人。”
“一个不留,全部,给我,拿下。”
察役们,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
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一片。
太子赵渊,早已吓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如同闹剧般的一幕,不知所措。
“于……于大人,这……这是孤的寿宴,你……”
于谦对着太子,拱了拱手。
“殿下,抱歉了。”
“国法,大于人情。”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李林甫的身上。
“李大人,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李林甫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知道,自己,也暴露了。
他看着,那个,站在不远处,神情平静的少年。
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恐惧。
他终于明白。
今夜这场寿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为他也为他背后那些人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而他和太子,都只是这场宴席上最可悲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