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雍王的夜谈,并未在京城官场,掀起任何波澜。
仿佛,那晚的会面,从未发生过。
雍王赵澈,依旧是那个,在朝堂上,不常发言,只在关键时刻,支持皇帝新政的,贤王。
而陈平安,则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一项新的,足以震动天下的改革之中。
一体纳粮。
在扳倒了东宫一系的“清流”之后,景泰帝,便将这项改革的,具体章程设计,全权,交给了陈平安。
陈平安的“考成司”,也因此,扩大了职权。
正式,成为了,一个,凌驾于户部和吏部之上的,改革中枢。
半个月后。
一份名为《大夏王朝田赋制度改革草案》的奏本,被呈送到了,御案之上。
这份草案,由陈平安主笔,那三位经验丰富的老吏,以及王进等人,共同参与修订。
其核心内容,只有三条。
第一,清丈天下田亩。
以“考成司”为主导,联合户部、都察院,派出巡查组,对全国各州府的田地,进行一次,彻底的,重新丈量与登记。
所有“隐田”、“私田”,一经查出,全部,收归国有。
第二,摊丁入亩。
废除沿袭已久的人头税,将丁税,平均摊入田亩之中。
地多者,多纳税。地少者,少纳税。无地者,不纳税。
第三,官绅一体纳粮。
废除所有,功名在身者,所享有的,田赋优免特权。
自此之后,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士绅大族,名下所有田产,皆需,与普通百姓一样,按律纳税。
这三条,每一条,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
狠狠地,插向了,那些,盘踞在大夏朝堂内外,数百年的,士绅地主阶级的心脏。
可以预见,这份草案一旦公布,将会激起,何等剧烈的反弹。
景泰帝,看着这份草案,沉默了,许久。
他的手指,在“官绅一体纳粮”那几个字上,反复地,摩挲着。
“平安。”他抬起头,看着陈平安,“你可知,这份奏本,递上去之后,你,将会成为,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公敌。”
“臣,知道。”陈平安的回答,很平静。
“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做。”
“因为,这是,唯一,能救大夏的,办法。”
陈平安说道。
“国库空虚,皆因,税赋不公。天下九成之田,掌握在一成之人手中。而这一成之人,却不用,交一粒粮食。”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景泰帝,再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拿起朱笔,在那份奏本上,写下了一个字。
“准。”
……
新法推行的第一站,依旧,是江南。
这一次,陈平安,没有再派王进。
他,选择了,亲自南下。
他知道,这一次的阻力,将远非上次可比。
上一次,他面对的,只是,腐败的官僚。
而这一次,他要面对的,是整个,江南的,士绅阶层。
一个,由无数个,宗族、书院、门阀,交织而成的,庞大的,利益共同体。
他,需要,亲自坐镇,才能,压住阵脚。
皇帝,给予了他,前所未有的支持。
不仅,授予他“钦差大臣,节制江南军政”之权。
更是,将,京营最精锐的三千虎豹骑,交由他,全权指挥。
随同他南下的,除了“考成司”的一众干吏。
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于谦。
以及,那位,刚刚被他治好了腿疾,对陈平安,感恩戴德的,漕运老吏,陈老三。
陈平安的官船,抵达苏州时。
整个苏州城,万人空巷。
但,与上次,迎接状元郎的,热烈不同。
这一次,街道两旁,站满了,神情肃穆的,读书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儒生青衫。
没有喧哗,没有口号。
只是,用一种,沉默的,审视的,甚至是,敌意的目光,看着陈平安的官船。
这,是一场,无声的示威。
苏州知府,已换上了,陈平安亲自提拔的,一位寒门进士。
新任知府,领着府衙众人,在码头,恭迎。
“下官,参见钦差大人。”
陈平安走下官船,看着眼前这,黑压压的人群。
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清丈田亩,即日开始。”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便径直,走入了府衙。
……
清丈田亩的工作,从一开始,便遭遇了,巨大的阻力。
士绅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进行着对抗。
有的,谎报田亩数量,将大片良田,伪造成,荒山野岭。
有的,煽动族人,围堵丈量土地的官吏,不让他们,进入自己的田庄。
更有的,直接,找到了那些,负责丈量的,小吏。
用金钱,收买。
用家人,威胁。
短短三日,便有,数十名小吏,称病不出。
整个清丈工作,几近停滞。
府衙之内,新任的苏州知府,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钦差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这些士绅,盘根错节,我们,根本,动不了他们。”
陈平安,却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不必着急。”
他放下茶杯。
“病,要慢慢医。”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
“人,也要,一个一个地,杀。”
他取出一张名单。
“这是,苏州府,最大的十家,士绅大族。”
“也是,此次,对抗新法,最激烈的十家。”
他将名单,递给了一旁的,武安侯林景瑞。
林景瑞,此次,也作为副使,随同南下。
“林侯爷。”
“在。”
“我需要你,带领虎豹骑,将这十大家族,所有的田庄、府邸,全部,给我,围起来。”
“不许任何人,进出。”
“但,不要动手。”
林景瑞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明白。”
……
而就在,陈平安,在江南,大刀阔斧地,推行新政之时。
京城,雍王府内。
一场,秘密的会谈,也正在进行。
雍王赵澈,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
“李先生,你说,陈平安此举,能成吗?”
那名李先生,正是,被于谦拿下,却又被雍王,用偷梁换柱之计,从天牢中,秘密救出的,前东宫少詹事,李林甫。
李林甫,如今,已成了雍王座下,最重要的,谋士。
“回殿下。”李林甫的声音,有些沙哑。
“陈平安,此人,智谋近妖,手段狠辣。若只论,这清丈田亩之事,他,或许能成。”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得罪了,天下所有的,读书人。”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毒的光芒。
“殿下,严嵩倒台,东宫失势。如今,朝野内外,皆视陈平安为,陛下第一心腹。”
“此人,若不除掉。必将成为,殿下未来,最大的障碍。”
“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雍王问道。
“殿下,不可,与他,正面为敌。”李林甫说道。
“我们要,捧他。”
“捧杀?”雍王想起了,陈平安,对付太子的手段。
“不。”李林甫摇了摇头,“不是捧杀。”
“而是,将他,推到一个,他无法拒绝,却又,必死无疑的位置上。”
他凑到雍王耳边,低声地,说出了自己的计策。
雍王听完,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
他看着李林甫,放声大笑。
“好,好一个,借刀杀人。”
“李先生,真乃,本王的,子房也。”
……
苏州。
陈平安,并不知道,京城之内,针对他的,新的阴谋,已经开始。
他此刻,正站在,苏州府衙的,高墙之上。
俯瞰着,下方,那黑压压的,依旧在,静坐示威的,儒生。
他的身后,站着,于谦。
“平安。”于谦的声音,有些担忧,“你,将这十大家族,围而不攻。到底,是何用意?”
陈平安,没有回答。
他只是,指了指,天边。
“于大人,您看。”
“天,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