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寿宴的风波,在京城官场,持续发酵。
数十名官员,被都察院拿下。
太子赵渊,也因此事,被景泰帝下旨,闭门思过三月。
一时间,东宫势微,朝野上下,人心浮动。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另一座府邸。
雍王府。
正如陈平安所料。
在东宫事发的第三天夜里。
雍王赵澈,便以一种,极为低调的方式,亲自,登门拜访了陈平安的府邸。
他没有乘坐王驾,只带了一名随从,身着便服,如同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
书房内,陈平安早已备好了,一壶新茶。
“深夜造访,多有打扰,还望陈学士,莫要见怪。”
雍王赵澈拱了拱手,脸上,带着他一贯的,爽朗笑容。
“殿下言重了。殿下能屈尊到访,是平安的荣幸。”
陈平安回了一礼,伸手,请他入座。
“请。”
两人分主客坐下。
陈平安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
茶香,袅袅升起。
“好茶。”雍王轻啜一口,赞道,“入口微苦,回味甘醇。如品人生。”
他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平安。
“陈学士,是个妙人。”
“殿下谬赞。”
“这可不是谬赞。”雍王摇了摇头,“我那位皇兄的寿宴,本王,也略有耳闻。”
“你以一人之力,掀翻了整个东宫的台面,不仅,将李林甫那些蛀虫,一网打尽。更是,让我那位皇兄,颜面尽失,被父皇,下旨申饬。”
“这份手段,这份胆魄,本王,佩服。”
他的话,说得,极为直接。
仿佛,是在与一个,平等的合作者,对话。
陈平安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为他,续上了茶。
雍王看着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继续说道:“本王,与我那位皇兄,不同。”
“他,宅心仁厚,却优柔寡断,识人不明。”
“而本王,信奉的,是雷霆手段,是,不破不立。”
“这一点,本王觉得,与陈学士你,很像。”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
“严党已倒,太子失势。如今,正是我大夏,革故鼎新,大展宏图的,最佳时机。”
“你我二人,若能联手。一个,在朝堂之上,推行新政。”
“一个,在宗室之内,稳定大局。”
“不出十年,必能,还父皇一个,朗朗乾坤。还大夏一个,真正的,中兴盛世。”
这,已经是,毫不掩饰的,拉拢了。
甚至,带着一丝,许诺的意味。
他将自己,与陈平安,摆在了,未来帝国,最高权力组合的位置上。
这个诱惑,对任何一个臣子而言,都足以,让他,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陈平安,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着雍王。
他的眼神,很深。
深得,让雍王,都有些,看不透。
良久,陈平安才缓缓开口。
“殿下。”
“您可知,水,为何能载舟,亦能覆舟?”
雍王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因为,水,无常形。顺之,则昌。逆之,则亡。”雍王回答道。
“说得好。”陈平安点了点头。
“那殿下,又可知,陛下,为何,是陛下?”
这个问题,问得,更大胆。
雍王的眉头,微微蹙起。
“因为,父皇,是天子。”
“不。”陈平安摇了摇头。
“因为,陛下他,是岸。”
“水,有涨有落,有急有缓。它可以,载起任何一艘船,也可以,倾覆任何一艘船。”
“但,无论水,如何变化。”
“岸,始终在那里。”
“它,决定了水的流向。它,框定了水的边界。它,才是这江河,真正的主人。”
“船,可以在水上,争个高下。”
“但,永远,无法与岸,抗衡。”
陈平安看着雍王,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是船。”
“太子殿下,也是船。”
“而臣,只是,岸边的一块石头。”
“臣的职责,是,巩固河堤,疏通航道。”
“让所有的船,都能在这条,名为‘大夏’的江河里,安稳地,行驶。”
“至于,哪艘船,能行驶在最前面。哪艘船,能最终,抵达彼岸。”
“那,是岸的决定。”
“也是,水,自己的选择。”
“而不是,一块石头,可以,置喙的。”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自己,忠于皇帝,只做纯臣的立场。
又点明了,储君之争,最终的决定权,在皇帝,也在民心。
更巧妙地,将自己,从这场,夺嫡的风暴中,摘了出去。
雍王的脸上,那爽朗的笑容,渐渐地,凝固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还要年轻许多的少年。
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他所有的,精心准备的说辞,所有的,威逼利诱的筹码。
在对方这番,如水银泻地般的,论述面前。
都显得,那么的,幼稚可笑。
他本以为,自己,是来招揽一员大将的。
现在才发现,对方的段位,远在他之上。
自己,才是那个,被审视,被敲打的,对象。
“好。”
许久之后,雍王,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他站起身。
“陈学士,果然,是人中之龙。”
“今日,是本王,唐突了。”
他对着陈平安,深深地,拱了拱手。
“告辞。”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
背影,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萧瑟。
……
送走雍王后,王进,从后堂,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满是担忧。
“陈老弟,你今日,如此不留情面地,回绝了他。”
“怕是,已经,将他,彻底得罪了。”
“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陈平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将杯中的冷茶,一饮而尽。
“一个,只想着,如何,将兄弟,拉下马的皇子。”
“一个,只想着,如何,将朝堂,变成自己夺嫡工具的王爷。”
“他的格局,太小了。”
陈平安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
“他,成不了岸。”
“甚至,连做一艘,能行稳致远的船,都做不到。”
“这样的人,不值得,我,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他的目光,望向,更远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的敌人,从来,都不是这些,争权夺利的皇子。
而是,这个,千疮百孔的,旧世界。
是那些,根植于这个帝国骨髓里的,陈腐的,制度。
他要做的,是,砸碎它。
然后,重建它。
而雍王,不过是,他砸碎旧世界过程中,一块,不大不小的,绊脚石罢了。
他若安分,便可,绕过去。
他若,不识时务,非要挡在前面。
那,陈平安,不介意,连他,一起,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