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沧澜殿,墨凌川抓起酒壶仰头猛灌。
烈酒顺着唇角滑落,打湿了衣襟,他却浑然不觉。
案几上散落着无数张画纸,每一张都是姜苡柔——
她低头浅笑的样子,她蹙眉嗔怒的样子,她倚窗望月的样子……她摘花的样子……她躺在他臂弯里的样子……最初在清水镇看到她的样子……
他颤抖着手,又铺开一张新纸,狼毫蘸墨,却迟迟未落笔。
“柔儿……我的柔儿……”他指尖轻抚画上女子的眉眼,仿佛这样就能触到她的温度,“你过得好吗?夫君好想你……”
酒壶空了,他又去抓另一壶,却不慎碰翻了烛台。
火苗\"呼\"地窜上画纸,姜苡柔的容颜在火焰中一点点化作灰烬。
墨凌川疯了一般扑过去,徒手拍灭火苗,掌心被灼得通红,却浑然不觉疼。
他死死攥着烧剩的半张画,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呜咽,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雨过天晴的花园里,年轻男子款步而行。
紫袍绣着噬月狼图腾,浓眉如剑,琥珀瞳仁嵌着冷光,唇角不羁的笑意里藏着荒原狼的桀骜。
腕间狼头玉镯随步伐轻晃,正是南羌国师,磐石君——裴宣。
“国师大人,世子今夜会与您共进晚宴。”南诏官员恭敬道。
裴宣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目光扫过园中奇花异草。
他脚步一顿,俯身从草丛中拾起一个墨蓝色荷包。
荷包上绣着墨竹环绕一朵白莲花,针脚细腻,花蕊处用了特殊的双面绣法——千羽绣。
裴宣瞳孔骤缩,指腹摩挲着那独特的纹路。
这绣法……他所知只有姑母和表妹姜苡柔会!
他猛地攥紧荷包,眼底寒光乍现。
“我要见苍洱世子——不,我自己去!我现在就要见他。”
他已经等不及确认——这香囊是不是阿柔表妹绣的?
沧澜殿
朱清拱手:“国师恕罪,世子今日身子不适,明日再……”
话音未落,屋内突然传来\"哗啦\"一声脆响,像是酒坛砸碎的声音,紧接着是男人沙哑的低吼:“滚!都滚!谁也别来打扰我!”
惊得南诏王送来的七八个舞姬慌张离开。
屋内,墨凌川颓然靠在书架边,手中攥着一幅画像,又哭又笑。
裴宣眯起眼,通过窗户镂空,目光落在殿内张贴着的一幅幅女人的画像中。
画像上的女子……是……
裴宣浑身一震,眼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这女子的模样真得很像阿柔表妹!
深夜,南诏驿馆。
裴宣执笔的手悬在宣纸上方,墨滴悄然晕开,却迟迟未能落下。
九岁那年,官至中书令的外祖父,被奸臣构陷,家破人亡。
\"阿宣要活着。\"母亲将他塞入密道,两日后马车载着浑身污泥的他到了清水镇,车帘掀开时,四岁的姜苡柔正抱着一捧沾露的杏花。
“苡柔,这是你宣表哥,以后和咱们一起生活。”乌氏话音未落,小丫头已经把杏花饼塞进他染血的手心里。
清晨的溪边青石上,他衣袖高高挽起,用草茎编一只蚱蜢。
姜苡柔趴在他背上,藕节似的小胳膊环着他脖子,发间簪着杏花。
“宣表哥,蝴蝶!”她指着水面惊叫,差点把两人都栽进溪里。
裴宣反手托住小团子的后背,顺着她胖乎乎的手指望去——哪里有什么蝴蝶,不过是片被水流卷着的杏花瓣。
“笨阿柔。”他屈指弹她眉心,却在她瘪嘴的瞬间变戏法似的摊开掌心里的草编蚱蜢。
姜苡柔沾着泥巴的手去抓,被他轻巧躲开:“先说谢谢表哥。”
“谢谢表哥!”她脆生生喊着,趁他得意时突然扑上来。
两个孩子滚进草丛里,惊起一群白翅粉蝶。
裴宣的后脑勺磕到树根,却先护住了怀里咯咯笑的小丫头。
姜苡柔带着杏花甜香的脸蛋蹭过他下巴:“表哥最好了!我长大要嫁给表哥!”
*
裴宣闭闭眼,十年了,记忆里那个总爱拽着他衣袖唤\"宣表哥\"的小丫头,如今竟已模糊得连笔都描摹不出。
“不像。”他低笑一声,将笔掷于案上,“她该是杏眼更圆些,笑起来时......对了,右眼角还有颗朱砂泪痣。”
话音戛然而止,猛地攥紧掌心。
侍从忍不住道:“倘若磐石君不是每月需服王上的解药,定早就回中原寻这位美丽的姑娘了吧?”
——九年前那个雪夜又浮现在裴宣眼前。
当年南羌王在中原丢失了八岁的儿子勒雷王子,便将他带回去作为精神寄托。
悉心培养他,成了南羌最能征善战的刀。
他却在某个庆功宴后高烧三日。
醒来时腕间多了一道青紫脉线,南羌王抚着他的发顶叹息:“好孩子,中原路远,孤是怕你走丢啊。”
他怒吼着,“放我走!我要回家!” 我要回去找阿柔。
“你只要在孤身边待够十年,孤就放你回中原。”
每月十五的剧痛,是提醒他性命的筹码。
“九年零六个月了。再有半年......阿柔,等表哥回家。”
裴宣执起玉箫,《凤求凰》如月华倾泻,落进夜色。
翌日,南诏王宫·偏殿
裴宣指尖把玩着茶盏,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这位南诏世子。
南诏和南羌两国边境盟约已谈妥,殿内侍从尽数退下,只余茶香袅袅。
裴宣从袖中取出那枚墨竹荷包,摩挲上面的白莲绣纹, “世子,这荷包上的千羽绣,针法独特,天下会的人不多。”
墨凌川眸光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国师好眼力。”
朱清知晓自家主子什么样,赶紧拿回墨竹莲花荷包放在他手边。
裴宣轻笑,直视他:“这绣荷包的女子,可是叫姜苡柔?文安侯?”他直接点破了墨凌川的旧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