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红中城。
联军的大部分兵力与高层已彻底进驻此地。
跟随着大军一同进城的李今越和林幼微,此刻正在暂时分配给她们的房屋内,对着一张任务单大眼瞪小眼,满面愁容。
要问为何发愁,自然是因为昨日她们刚与首长汇合,就被当头砸下来一个任务。
联军要举办庆功宴暨联欢会。
首长的命令简单粗暴:每个营级以上单位,必须准备不少于五个节目,就连赵玲小队也单独算成了一个单位。
这个消息,直接把赵玲给砸懵了,卧槽!她们小队这次总共就来了十二个人!算上李今越和林幼微也才十四个!还有两个已经先行去了玄猫城!
就这区区十二人,要准备五个节目!这也太欺负人了!
不服气的赵玲当即就去找首长理论。
结果,首长二话没说,直接把赵玲给赶了出来。
“人家其他朝代的军队都准备了节目,咱们能比别人差吗!”
“演什么自己想办法!城主府仓库里发现了从古至今的所有乐器,设备不缺!”
“你们哪怕是给我上去唱两只老虎,也得把节目给我凑齐了!”
而那些乐器设备,自然是小玄猫的杰作。
于是,被强行摊派了三个节目的李今越和林幼微,此刻正陷入了深深的苦恼。
至于为什么是她们两个,原因也很简单。队里唯一一个还算有点艺术细胞,能唱会跳的小梅,人还在玄猫城。
剩下的队员,基本都是唱歌全靠吼,不跑调就算成功的主儿。
而李今越和林幼微,是队里唯二能正常唱歌,而且唱的还算好听的人。
说实话,如果不是赵玲和其他队员还想做个人,她们甚至想把五个节目全部推给这两人。
就在李今越和林幼微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着今晚到底该演点啥的时候,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咚咚咚。”
李今越起身去开门,当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她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敛,抿了抿嘴。
“永乐皇帝。”
朱棣听到这个疏离又客气的称呼,心中便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知道,李今越还在介意高地上的那件事。
也是,任谁被指着鼻子要拿下,心里都不会好受。
父皇当时确实是在气头上,或许只是想给这姑娘一个教训,有自己在,绝不会让她受到丁点伤害。可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不愉快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他今天来,就是想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把关系缓和下来。她们与小仙使的关系匪浅,若是因为这个芥蒂,让大明错失了什么,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朱棣在门口站定,脸上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今越姑娘,可否……进去一叙?”
李今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了路。
朱棣会意,吩咐亲卫在门外守候,自己则迈步进了屋。
屋内的林幼微见他进来,站起身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随即转身从旁边的桌上拿出个油纸包,又沏上了一壶热茶。
“甘梅地瓜,昨晚托炊事班长帮忙做的,永乐皇帝尝尝。”林幼微将茶水和甘梅地瓜推到朱棣面前,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朱棣道了声谢,捻起一块地瓜放进嘴里,酸甜酥脆的口感让他眼前一亮,但心头的大石却没能因此挪开分毫。他放下地瓜,正色道:“今越姑娘,幼微姑娘,此前的事情,是朕与父皇的不是。朕代他,向二位致歉。”
他重点看向李今越,语气诚恳:“父皇他……当时正在气头上,所以……”
“所以他就让亲兵对我这个‘弱女子’动手,是吗?”李今越打断了他的话,嘴角噙着一抹说不清是嘲讽的笑意。
一旁的林幼微放下了茶杯,清冷的目光落在朱棣身上:“永乐皇帝,如果您今天是来为您父皇开脱的,那您就可以离开了。我们不打算原谅洪武皇帝的所作所为。那天若不是我们反应快,又或者今越没有带着武器,后果会是什么?我想,您心里比我们更清楚。”
朱棣看着林幼微那双冷下来的眸子,又瞥了一眼低头专心啃地瓜干、压根不打算再开口的李今越,心里不由得暗骂自己那天嘴贱,好端端的问那个问题干什么!又无语自己的父皇,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把事情闹到这般田地。
他知道,两人说的是事实。此事,恐怕真如唐太宗所言,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两个字。
“抱歉。”
“没事,”李今越终于开了口,她又拿起一块地瓜干,说得浑不在意,“这事跟你关系不大。虽然我不知道我和幼微身上到底有什么,让你们这些皇帝都对我们另眼相看,还都挺客气。但我知道,就算我真被抓了,太宗皇帝和你,应该都不会让我有事。”
她咽下嘴里的东西,忽然叹了口气:“而且啊,其实那天我也起了杀心。唉,要不是怕给我们首长和队长添麻烦,那天……还真挺想把你爹给一枪崩了的。”
“噗——咳咳!”
朱棣刚端起茶杯,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险些呛死。他拿着茶杯的手剧烈地抖动着,心中警铃大作。
坏了!父皇肯定听见了!
果不其然。
隔壁房间内,正和李世民一起偷听的朱元璋,“腾”地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气得满脸通红,吹胡子瞪眼。
如果不是被李世民给摁着,怕是早就冲过去找李今越理论了,咱就是想给你个教训,你竟然想杀了咱?!
这边的朱棣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转移话题:“今越姑娘,朕听你的意思,似乎……对我们朱家,颇有意见?”
他想起了那天李今越在营地里对孔有德和尚可喜说的话,那句“把朱家皇族全都杀了,我们最多也就说你们一句颇有朱元璋的风范”,直接让他和朱元璋父子俩都梗了好几天。
“嗯?”李今越闻言,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永乐皇帝何出此言?”
朱棣便苦笑着,将她那番话复述了一遍。
“哦,那个啊。”李今越恍然大悟,随即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其实也还好。我对你们老朱家,除了朱元璋、明堡宗,还有那个嘉靖和万历,对其他皇帝也没啥太大的意见。你看,我们对你,不就还挺喜欢的?”
朱棣刚听到自己被“喜欢”,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嘴角刚要上扬。
“哦,不过,”李今越补充道,“比起你,其实我们更喜欢你的皇后,徐妙云。可惜啊,她不在这里。”
朱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两下。
这丫头……当着自己一个做丈夫的面,说更喜欢自己的皇后……这合理吗?!
但随即,朱棣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他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今天来,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重新变得郑重起来,目光扫过李今越和林幼微,沉声问道:“今越姑娘,幼微姑娘,朕还想请教。那日高地之上,今越姑娘所说我大明的那一系列弊病,朕……回去后思虑良久,不知二位可否赐教,为朕指点迷津?”
李今越和林幼微闻言,对视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永乐皇帝,我们不是政客。”李今越率先开口,语气坦诚,“我们虽然了解一些历史,也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我们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和解决办法。”
“这是为何?”朱棣眉头微蹙,显然有些不解。
林幼微接过了话头:“因为社会体制不同,我们思考问题的角度也与你们截然不同。我们提出的办法,你们也未必会听,更未必会用。”
她稍作停顿,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例子。
“就比如,明末时期,摧毁整个国家财政的藩王问题。”林幼微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像是一记记重锤,敲在朱棣心上,“洪武皇帝为了让你们这些子孙后代永享富贵,制定了‘世袭罔替,禄米永给’的宗室供养制度。一个亲王的岁禄就高达一万石,郡王两千石,往下依次递减。我实在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难道他就没想过,这些藩王也是会生孩子的吗?而且他们为了能多领那些俸禄,还会更加疯狂地生孩子。”
“明初时,藩王只有五十八位,可到了明末,整个宗室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三十万。”
隔壁房间里,正竖着耳朵偷听的朱元璋,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朱棣的心也随之一沉,二十万……这是一个何等恐怖的数字。
“你们自己想想,光是供养这些什么都不用干的宗室,国库每年要支出多少钱?我给您一组数据,嘉靖三十一年,山西一省的存粮仅有一百五十二万石,可您知道要供给山西一地宗室的禄米是多少吗?三百一十二万石,一个省的存粮,连养活本省的藩王都不够。”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她继续说道,“据统计,明末时期,藩王通过土地兼并、强占民田等手段,占有了全国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耕地。而这些土地,却不用缴纳分毫税款。到了明末,国家财政都快崩溃了,崇祯皇帝连军饷都发不出来,可这些藩王依旧个个富得流油,守着金山银山,一毛不拔。”
朱棣听得嘴唇紧抿,心头一片沉重。他虽然早就预料到这个制度会有隐患,却没想到未来的恶果会如此惊人。
他忍不住看向林幼微,追问道:“那依幼微姑娘之见,此事可有解决之法?”
“解决办法?”一旁的李今越突然笑了,她放下啃了一半的地瓜干,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要按我们那儿的解决办法,这事简单得很。”
她看着朱棣:“你们皇帝不是有私库吗?你们就拿自己的钱,养着他们到十八岁。成年了,就自己出去找活干,赚钱养活自己。这有什么好说的?凭什么拿老百姓的钱养着他们?凭他们脸大吗?”
李今越耸了耸肩,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们这些当皇帝的心甘情愿,拿自己的私库养他们一辈子,那也行。反正,别动国库的钱,不就完了?”
林幼微在一旁微微颔首,显然是完全赞同李今越的说法。
朱棣彻底沉默了。
用皇帝的私库去养?成年了就自己出去赚钱?
他总算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社会体制不同,思考角度不同”,什么叫做“我们提出的办法,你们也未必会用”。
让堂堂大明的藩王,出去自己找活干养活自己?
这怎么可能!
他们老朱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皇家的威严何在?
可是,这个问题若不解决,大明未来的财政崩溃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一时间,朱棣只觉得进退两难,心中百味杂陈。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罢了,今天这一趟,收获也算不小。虽然没能缓和父皇与她们的关系,自己和她们之间的隔阂,似乎也消融了不少。更重要的是,又提前知晓了一个关乎大明国运的巨大弊病,自己还是先回去跟老爹商量商量宗室的问题吧。
想到这里,他心情也稍稍平复了些。他站起身,对着二人一抱拳:“今日多谢二位姑娘解惑,朕……受益匪浅。”
李今越和林幼微也站起身,算是回了礼。
“朕还有其他要事,便不多打扰了。”他转身向门口走去,临出门前,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对了,朕会很期待二位今晚在庆功宴上的表演。”
话音落下,李今越和林幼微的脸,不约而同地垮了下来,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