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
论心计他不如李善长,论智谋他不如老先生,甚至论能屈能伸他都不及胡惟庸。
但他有自知之明,并擅于发现别人的优缺点加以利用。
“老臣确实想到了好几个现成的罪名,都能致胡惟庸于死地,只是不知道陛下除了要杀的人以外,还有没有要保的人。”
朱元璋一听有好几个罪名,暗自咋舌。
他只准备了两个。
一个是利用廖永忠僭用龙凤的罪名,把源头往胡惟庸身上引。
一个是利用温州官场通倭等事,通过毛麒追究到胡惟庸的头上。
就凭如今胡党在朝中如风烛残年的形势,这两项罪名足够砍头抄家,抄家的时候再抄出点不合规矩的东西,夷三族以儆效尤,也是水到渠成。
“咱既然要除掉这颗毒瘤,就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结党营私是什么下场,等胡惟庸死了,咱就不用丞相了,老先生,你就按照咱的这个想法,把用不着的人全算进去吧。”
不用丞相?
刘基面对陛下抛出来的又一难题,只觉得头皮发麻。
“陛下想揽过丞相所做的所有事务?”
“咱又不想像胡惟庸一样凡事都想抓在手里,亲力亲为,当初李丞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时候,大家不也能各司其职?”
那能一样吗?
李善长不管事的时候,是故意把权力过渡给右丞相胡惟庸,想悄悄地扶持胡党。
这样一来,恶事恶名都是胡党的,他李善长还是老好人一个,但该吃的孝敬,该占的田地,该抢的商铺,该夺的官位,李家是一个也没落下。
“陛下,没有丞相,老臣可以靠着监管六部之权支撑半年,这半年里陛下批阅过问的日常事务,会较之前增加三五成。”
只要摆脱朝堂这几年滋养的不良风气,其实许多日常事务不推诿,照令办事,并且年末评级没法走后门。
哪怕把整个胡党踢出去,依旧不会让朝廷的运作出现大的漏洞,只是每个官员要做的事,比以前多了,但人员精简,办事的流程也会随着精简。
“还有奏疏的行文方式,陛下要让大家写得更加简洁,日常小事趋向于汇总的性质,大事再详细写明。”
“另外,养廉银子也要落实到位,最好这个月的能在下个月月初发下去,这样才能让真正做事的官员,发挥最大的作用。”
由于刘基还没思考过,陛下要废丞相制度的事,只当陛下想立威加强皇权。
目前能给出行之有效并且立竿见影的办法,仅有这些。
【厉害了刘老先生,这么快就想出了降本增效的法子,来减轻爷爷的压力。】
朱雄英知道,自从吕氏死后引起了蝴蝶效应,胡惟庸提前死几年,他也能够接受这种变化。
可是,所有的变化它是有发展规律,不是一蹴而就的。
就像是废除中书省丞相制,老朱独挑大梁,全靠钢铁一样的身体和意志,身兼数职挑起了半个朝廷。
等等。
【爷爷刚才说他不想亲力亲为?】
朱雄英仰头望着老朱,暗自琢磨着。
【这还是我的爷爷朱元璋吗?】
【不会被人魂穿了吧?】
朱元璋眉头微皱:什么魂穿魄穿的,咱又不是想偷懒,咱只是不想让老朱家未来的皇帝全跟咱一样当骡子使,咱有错吗?
再说了。
不是还有乖孙对未来的了解嘛。
咱迟早能知道,熬过了没有丞相的这段阵痛期,后人如何处理日常朝政的。
“陛下,你想到了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
理不直但气很壮。
朱元璋生怕刘基误会他光顾着走神了,又补充一句。
“咱觉得这方面,还是老先生想得比较周全。”
“……”
原本暮气沉沉的刘基,还寻思着扳倒胡党,他就能两腿一蹬去向祖先赔罪去了。
如今他已经在考虑,让楼重去找些名贵药材,再把他这条老命多吊几年。
吕本改个丧制都花费了两年的时间,让他彻底抹消掉中书省丞相和附带的作用,还不能增加皇帝的负担。
“两年不够用,可能要好几个两年。”
“老先生你念叨什么呢?”
“既然陛下决定一网打尽,那就直接用德庆侯的罪名,牵连到胡惟庸身上去,胡惟庸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只要把他逼到绝路,不用去胡府查抄罪证,他自己就会狗急跳墙。”
刘基的重点,已经从怎么处置胡党,转移到了处置完以后,他该怎么处理朝堂政务了。
原本他还想着让浙东官员一雪前耻,搜集胡党罪证大搞弹劾,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呢。
现在……累了。
他得回府吃几片人参,翻翻历朝历代没有丞相,怎么把国家治理好的先例,向前人取取经去了。
杀伐的事他不擅长,还是交给陛下自行处置吧。
“老先生是说,胡惟庸当不成丞相,他一定会谋逆?”
朱元璋猛地一拍大腿。
“咱就知道那老小子不是好人!”
等地方上调查清楚与胡惟庸勾结的罪证,一来一去还不知道要多久。
说不定战船都下海了,这边罪名还没确定呢。
但谋逆抓到现行,当场就能举起屠刀,快刀斩乱麻。
“还是老先生计谋无双。”
“陛下谬赞了。”
刘基知道,有时候他不是一个人,而是陛下的一张嘴罢了。
正在转动大脑,努力跟着君臣二人思考节奏的朱雄英,感觉大腿一疼,还没等他瘪嘴,朱元璋意识到拍错人了。
“哈哈,乖孙,咱忘记怀里抱着你了,来来,你回摇篮里睡去吧。”
有老先生替咱费心劳神,就让乖孙少长点儿心眼多长点儿个子。
这样等乖孙能说话会写字了,还能像标儿一样,替咱分担朝政批奏疏。
朱元璋把朱雄英放回摇篮再返回时,刘基已经站起身来,拄好了拐杖,临行前,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陛下,淮西武将如今已不听从胡惟庸的安排,胡党哪里来的兵马犯上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