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纪庭回到周家。
自从他从医院醒来后,多少人等着他回这一趟,因此屋子里现在热闹得很。
众人也默契地不提当年在医院那事儿,说出来可能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周一映和她弟弟都已经长大了不少,尤其是一映,经过四年的时间成长,现在已经已经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
那时候和原衡之间的小插曲现在也不足为题,那时间她春心萌动,落入他一手编织的陷阱,可等她按捺不住主动表白的时候,他却拒绝了。
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言曦姐和小叔的那些自己不爱听的话,原来都是真的。
这经历也让她一下子成熟了许多,随着家里和职场的压力接踵而来,她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拾起那颗破碎的少女心。
两年后,她就在家里的安排下相亲,认识了门当户对的男友。
周纪庭的目光扫过满屋子的亲人,最后落在角落里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上——江穗。
她正认真地微微低头,纤细的手指捏着银针,在素白的绸面上绣着并蒂莲。随着她手腕轻巧的翻转,一多粉白的花瓣栩栩如生出现在那帕子上。
“这丫头可真是心灵手巧。”周夫人笑着对身旁的众人说,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欢。
江穗闻言只是抿唇浅笑,不经意地抬头看着被簇拥着的男人,羞涩地敛下了眼。
周一映在沙发上跟许穗聊着天,眼神也不停看着小叔那边。
她还记得医院醒来那会儿的他状态非常不好,身体不舒服是一方面,得知陆言曦又跟那前夫搅和在一块时更是怒火滔天,最后化为了无尽的冷郁,俨然像丢了灵魂,行尸走肉。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周一映觉得以前的小叔已经不复存在了,他身上的某些特质虽然依旧是存在,但都在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
骨子里透着点慵懒的贵气,却也稳重淡漠更甚。
周一映觉得这样的他更难让人接近,她觉得还是以前的小叔更好,但应该再也回不去了。
夜晚她趁着没人的时候跑到花园露台找他,他又在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见她过来了,便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她的近况,从生活,到事业,到阳阳的学习,一映都如实回答。
他吸了最后一口,将烟掐灭,“那挺好的,你和弟弟都懂事了。”
周一映说:“小叔,在得知你出事的时候,爷爷奶奶头发都白了,现在你回来了要多回家看看他们,他们可想你了。”
周纪庭淡淡地点了点头。
话又回到屋里那位江穗小姐身上。
江家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之一,既是出生书香门第,她身上气质清雅,身上最常穿一身玉兰旗袍勾勒出窈窕身段,像是古画中走出的人儿。
关键是她生得极白,骨子里透出的羊脂般莹润,那双杏眼含着三分书卷气,当初周夫人见到的第一点,就笃定自家儿子会喜欢。
周纪庭和周一映走回来的时候,周夫人拉着江穗正热切地说着话。
但周纪庭略显疲倦,眼神下垂着,坐在沙发上没出声。
陈执是周家的常客,也是周纪庭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陈执坐他旁边,唇边蓄着笑意,若有所指地道:“你这状态不对劲啊,跟丢了魂似的,让我猜猜是什么缘故……”
周纪庭掀了掀眼皮,不想理他,“拿瓶酒过来。”
“你还真的是,不是烟就是酒,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身体刚恢复,不能这么折腾。”
但是周纪庭始终恹恹的,自从那场事故以后,明明没残着,但这人就是跟遭遇了重大创伤一样,始终回不到以前那样,就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陈执作为好哥们当然知道内幕,表情戏谑,压低了声音道,“你今天比我上次见你心情还差,是见了旧人不?”
周纪庭皱眉。
陈执笑,“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看看现在你家里给你找的这位,挺适合你——关键是不用像你前面那位需要你捧着哄着,不用你当一个每天按时回家陪老婆的二十四孝好男人,这么一想是不是也觉得还好。”
听了这话,周纪庭的眉头皱得更深。
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开腔,“老子还没离婚,你们是真离谱,不知道在急什么。”
陈执还在笑,“我估计你俩好不回去了,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是对爱情死心了——哎,但我早就死心了,结婚嘛,是两个家庭的事,家里人满意就好,能让我看得顺眼就好,日子最重要是过得顺心。”
也不知道周纪庭听没听进去,他表情一直没变。
夜深了一点,周夫人发话,暗示周纪庭送江小姐回去。
周纪庭正想去外面吹吹风,便拿了车钥匙,直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吧。”
江穗连忙小跑着跟上。
众人在后面看着,尤其是周夫人,笑意浓厚:“这俩孩子多般配。”
一旁有个亲戚接话,“是啊,纪庭在国外醒来那段时间,你也找了不少女孩给他见,就这一个能和他说得上话的,纪庭也不反感,我看啊她也的确是纪庭喜欢那类型,你之后多想点方法撮合一下,我看准有戏。”
周夫人是更高兴了,即使这些年白了头发,好像喜事来临,一下子又变得年轻。
而陈执也准备离开了,周一映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复杂,跑上前跟他搭话。
“陈执哥,这个江小姐人真的有那么好吗,我小叔真的对她很特殊吗?”
陈执意味深长地笑,“以你小叔现在这个样子,不拒绝,的确是够特殊的了。”
“可是我看小叔好像不喜欢她呀,喜欢一个人哪里是这样的,你看当年小叔和言曦姐在一起那会儿,那才叫喜欢……”
“就是因为太喜欢,所以栽跟头了不是。”陈执说,“而且再喜欢也是过去了,以他这性格,绝不会再有下次,我看他现在也明白了,感情这东西,尤其在我们这种世家里,不管什么用,真的喜欢和结婚是两码事。我看他是真的考虑这位,说不定你很快就要改口喊这位婶婶了。”
周一映啊了一声:“娶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不是挺可怕的吗。”
“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
周一映仍然是不明白。
此时的周纪庭正开车驶入公路,他现在不爱说话,而江穗又是个文静腼腆的性子,两人在一起愣是擦不出什么火花,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周纪庭余光扫到袋子的时候,才恍然想起,“这是你托我在国外买的珠子,给你买回来了,送你,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吃饭。”
江穗笑着接过,眼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眷恋,胸腔里那颗心脏有些扑通跳动。
她鼓起勇气,说:“明天你工作还忙吗,你都送我东西了,这饭该我请才是。”
周纪庭点了点头,约了个时间。
他第二天开始投入工作,用王秘的话来说,就是老板比员工还卖命,让他们这些员工自残形愧。
他午饭都忘了吃,也因此晚上的时候饥饿感有些强烈,他正想着今晚去哪里吃饭,这时手机信息传来,问他现在在哪。
周纪庭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昨晚的约定——这都能忘,看来是那次事故摔傻了。他便急匆匆地下楼。
开车去接到江穗的时候,她换上了连衣裙,比平时的旗袍短些,头发也精心打理过,身上一股茉莉的清香。
“去觉苑?那的环境不错。”他征求对方意见。
江穗只小声应好,耳尖微微泛红。
一路上下起了小雨,作为一个男人,他秉持着绅士风度,开了伞接她下车,两人肩并肩走到觉苑厅门口。
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也在此刻收伞,周纪庭定睛一看,脸色霎一下就变黑。
当然,陆言曦的脸色比他还差。
江穗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疑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
觉苑这餐厅看着普通,但是价格却是开得极高,主要吃的就是一个品味和格调——如果是为了吃饭,周纪庭不会一个人来这,主要还是请客的时候适合来这地方。
而陆言曦是来和大学同学见面的,没想到也在这里遇见他。
还有他身边的女人。
可想而知陆言曦此刻的心情。
她看着周纪庭,直率地问道:“这是你的女朋友吗?”
周纪庭语气很不好,“陆小姐看着不是很舒服的样子,注意一下是不是低血糖。”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但很快就已经被气得一阵青一阵红。
周纪庭带着江穗去了包间。
“纪庭……”他频频走神,江穗第三次唤他时,声音里已带着明显的尴尬。
最后要点菜的时候,江穗忍不住用手在他面前晃晃,尴尬地问,“服务生问茶水有没有什么要求,还是默认?”
周纪庭这才惊觉自己出神许久
他掩饰般合上根本没看过的菜单:“没什么要求,直接上吧。”
江穗继续尴尬地说,“菜还没点呢,我不熟这,等着你点。”
他对着服务生说:“上你这的招牌就好,四菜一汤。”
他魂不守舍,江穗脸上也有点挂不住,毕竟她是抱着约会的心情精心准备而来,他却显然在敷衍着什么。
周纪庭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好,不是一个绅士的风度,让对面人家尴尬,但他依旧是厚脸皮大心脏,面不改色地说:“我最近身体还在恢复,又工作忙得晕头转向,所以总是走神。”
人给了个台阶,那就要赶紧顺着台阶下——
江穗忙体贴地道:“那你要多注意消息,身体才重要。”
“好。下次有空我再请你吃饭,你来挑地方。”
“行,那我等你电话。”
周纪庭道:“你还喜欢什么活动,我来安排节目,音乐会去不去?”
说实话,周纪庭对这个不感兴趣,他对极限运动,或者是马球,网球一类有点资深见解,但是他也知道女生一般都爱逛街购物,看看电影,听听音乐会什么——
那自然要以对方为先。
和陆言曦的过去早就教会了他与另一半的相处之道,可惜他领悟到了体贴与包容,却没办法在她身上使用,现在这一切温存都要留给别人了。
江穗温柔地笑:“好呀,有机会我俩一起去。”
周纪庭点头。
同时餐厅的另一边包厢,陆言曦的饭局结束得比这两人更早,她也便早早地守株待兔,等着他出来。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但是总不至于无话可说。
聊离婚,聊孩子,多得是可以谈的内容。
等了半小时左右,陆言曦终于见着他人,帮另一人打开车门,他又绕回到驾驶位,陆言曦沉着脸走过去,开场白没变过:“我有话要跟你说。”
周纪庭眉眼带着戾气,“没看见我忙着呢吗?”
她深呼吸,“那你忙完回来,我在这等你。”
“我凭什么回来?”
她让他怎么样他就得怎么样,当他还是以前那个周纪庭?
陆言曦站在原地直愣愣的看着他,他手里的伞故意一样半分不往她倾斜,她发丝湿润,肩膀也湿了一块。
看着他冷漠的样子,鼻子一酸,眼泪涌了上来。
周纪庭心里没忍住暗骂了一句,握着伞柄的手指用力,“我没空陪你闹。”
陆言曦站在原地只能看见车子离去,周纪庭还是没忍住往后视镜望了一眼,再次暗骂一声。
这时江穗弱弱地问道,“刚才那位小姐,你们认识吗——”
江穗听说过他结过婚,江穗自己这种家庭当然最好是找无婚史的,但是她眼光高,家世好的大多纨绔花心,而她又年纪三十有二,和她这般年纪的大多也是已经成婚,思来想去,还是眼前这个最得她心。
可是,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看样子,那位小姐不是一般的角色。
果不其然,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周纪庭绷着下颌,回了一句:
“不相干。”
江穗哪敢说话,这是不相干的样子吗?
他今天这车开得特别快,江穗都有些想劝他降降车速,但她始终开不了这个口,后面纠结来纠结去已经到家了。
两人又是如常告别。
再抬眼,连他车尾气都见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