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了十六年,从未感受到一刻的人间真情,欢乐时光。
从她有记忆后,问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父亲何时来接我?”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姨娘?”
“父亲和姨娘是不是不要我了?”
在庄子里待的那九年,她做过最多的事便是等。
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小的人,坐在门口,望着远远的路,一望就是几个时辰。
她多希望前方路上可以出现父亲姨娘的身影将自己接回家。
可是,她每一次的等待,换来的都是无尽的失望。
“小主……”流筝鼻尖一酸,眼里瞬间酝了两团泪水。
柳月棠见状,反是安慰她。
“流筝,你伴我多年,应该明白我是一个自私之人。”
“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自己更重要。”
“于我而言,孩子或许是我余生的慰藉,却也是我的软肋,若不能给予他一个幸福欢乐的童年,又何必让他降临于世。”
“所以,有没有亲生的孩子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流筝含泪而笑:“是,小主说的对,若是能无痛当母,又何必自己赌上自己性命生孩子。”
柳月棠手抚上疼痛的小腹,眼中罩了一层暗色。
“无子是我的短处,那我便想办法将它变成长处。”
夜幕低垂,电闪雷鸣。
大雨顷刻间倾盆而下,打的屋檐砰砰作响,瞬间淹没了庭院。
萧衡听着轰鸣的雷声突地想起之前曾答应过一女子会在雷雨夜陪她。
想到此,他无心再批折子,将笔撂下。
江德福连忙上前:“皇上,您是要安寝了吗?”
萧衡拂袖起身:“去琉音殿。”
江德福悚然一惊:“皇上,这外头正下着暴雨,当心您龙体受寒。若您要见柳美人奴才这就去传她来。”
萧衡冷冽地斜睨了他一眼,沉声道:“再聒噪,朕便割了你的舌头。”
江德福当即紧闭双唇,取过一旁的伞快步追了上去。
萧衡到琉音殿时已是浑身湿透,龙辇上的雨伞亦未能遮住暴雨。
挽秋在门口时见到龙颜着实惊了一头,连忙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你们主子呢?”
挽秋回答:“小主正在里面。”
萧衡甩了甩衣袖上的雨滴,便径直走了进去。
殿内门窗紧闭,沉静却窒闷。
烛火摇曳,映得幔帐中女子身影朦胧半透。
萧衡登时心有不悦。
他冒雨前来,而眼前女子却未曾迎驾,甚至还悠闲得躺在床榻上。
“外面雷雨交加,棠儿到睡得安稳。”
听得萧衡的声音,柳月棠心头一惊,缓缓睁开双眼。
“嫔妾身子不适,不能起身给皇上请安了。”
女子虚弱的声音缥缈浮来,萧衡心中的不悦登时化为担忧,箭步上前掀开幔帐。
只见柳月棠细腻如玉的肌肤没有任何红润,苍白的唇紧紧抿着,极是痛苦的捂住小腹。
萧衡眉心一紧:“这是怎么了?”
柳月棠低低道:“嫔妾今日贪凉,喝了一碗冰镇的绿豆汤,以致来了月事后腹痛不止。”
“胡闹!”萧衡沉声呵叱,一脸愠色。
“如此不爱惜自己身子,落下病根了别对着朕哭。”
萧衡嫌少这般疾言厉色,吓得柳月棠双睫一颤,拉了拉萧衡的衣袖。
“皇上,嫔妾已经得到教训了,下次不敢了,皇上别生气了好不好?”
萧衡纵然再大的怒意,此刻也因她轻柔细语的声音渐渐缓和。
说着,柳月棠挽住他手腕,这才发现他整个衣袖都湿透了。
“皇上,您衣服都湿了。”
她越发愧疚,眉梢眼角满是心疼,紧紧握住萧衡的手,欲给他温暖。
“都是嫔妾的错,让您淋湿了。”
萧衡看着她柔软白皙的手,明显感觉比自己的手还要冷几分,可心中却一阵暖意。
“流筝……快备好热水,替皇上沐浴更衣。”
柳月棠连忙起身欲替萧衡宽衣。
见她一脸憔悴,连站起来都艰难却还依旧关心着自己,萧衡心底蓦地一软。
“朕自己来吧,你躺下歇着。”
他一身寒气,若是过给她,只怕疼痛更严重。
待萧衡沐浴更衣出来时,柳月棠正准备喝药。
他伸手接过流筝手里的药碗,淡淡道:“朕来。”
柳月棠微微一怔:“皇上……”
他舀起一勺药汁,吹凉后喂到她唇边。
柳月棠一饮而下,举目深深凝视着萧衡。
素衣下的他容色温润,烛光映在他棱角分明脸上更是添了几分柔和温暖。
“怎么了?”
“可是药很苦?”萧衡开口问着。
柳月棠一时间恍了神,这是第一次有人问自己喝的药苦不苦。
她轻摇头:“不苦……”
怎么会苦呢?比起曾经所受的苦这点算什么?
当初在庄子,她尚未满十岁,一场病险些让她命丧黄泉。
一碗又一碗的药吞入肚中,她一点都不觉得苦,又或者说一点都不敢怕苦,只盼着那些药能够将病治愈。
她已然百毒不侵了,还怕药苦吗?
萧衡触及到她眸中的水光已然明白了一二。
温言道:“傻瓜,药怎么会不苦呢?”
说着,他望向流筝:“去给你们家小主准备些蜜饯。”
流筝一愣,旋即欣喜应下。
待药喝完后,萧衡又拿起一颗蜜饯亲自喂到她口中。
“蜜饯吃了便不会觉得苦了。”
柳月棠尝着蜜饯,清甜如同涓涓细流在口中蔓延扩散。
她湿润着眼,笑道:“嫔妾这是第一次在服药后吃蜜饯。”
“真甜。”
她留意着萧衡心疼凝固的眼神便知自己这泪控制的极好。
女子流泪,亦讲究美态。
泪水盈盈于睫,将落未落最是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须臾,萧衡嘴角暖暖一笑:“以后都会有的。”
说罢,他伸手将柳月棠揽入怀中。
柳月棠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她只记得夜深之时醒了一次。
半梦半醒中,似是有一男子宽大而温热的手覆在自己小腹上。
他轻声问着:“还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