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处罚警示了众妃之后,萧衡回头看着太后。
太后从始至终,都一直捻着佛珠念经。
似是之前的话戳到了她的痛处,又似是在沉思什么,一直不肯睁开眼。
萧衡沉声道:“如今,后宫有皇后和熙妃打理,太后您老人家便不必费心了,好生待在寿康宫颐养天年,或是搬去佛堂住一辈子也行。”
太后捻着佛珠的指尖骤然凝滞,须臾缓缓睁开眼眸望着萧衡。
本以为她会发怒,会斥责萧衡,可她除了脸色有些难看以外,竟未说一句话。
妃嫔们面面相觑,皇上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实际是变相的让太后禁足,莫要再管后宫事宜。
萧衡不顾太后的脸色,握住柳月棠的手柔声道:“走,朕陪你回宫。”
见萧衡已走,众妃也怯怯行礼告退。
太后僵坐在原地,满目怔忡。
祝嬷嬷轻声道:“太后,您没事吧?”
太后目光落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上。
一时间想起了那一夜大火,她冲进去将恒儿的灵牌护在怀中,转身便斥责萧衡,为什么要放火烧灵堂。
当时,他的猩红的眼中满是泪水,瞪着自己,似有悲伤,似有怨怼。
那怨怼,像极了方才他护着熙妃时逼视自己的眼神。
熙妃说,是自己杀死了那个孝顺懂事的儿子……
或许,那个儿子真是被她亲手杀死的,就在那场大火当中。
从此,萧衡看自己的眼神,再也不像从前那般依恋。
“祝宜,哀家是不是做错了……”
祝嬷嬷屈膝下去,看着太后柔声道:“太后,此事不怪您,您也是为了皇嗣着想,况且……您并不知钦天监的人已被收买。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太后您便交给皇后娘娘或者皇上处理,以免再伤了皇上和您的母子亲情。”
太后怔怔的摇着头:“不……哀家说的不是这件事。”
“哀家方才一直在想,当年是不是不应该听信法师的谗言,认为是皇帝克死了恒儿。”
祝嬷嬷微微一愣。
当年她苦口婆心劝了许久,告诉太后瑞王之死乃是天意,可太后却坚信是皇上克死了瑞王,并且还以为是皇上赌气,要烧瑞王的灵堂。
瑞王生的的确比皇上更讨人喜,眼睛圆溜溜的,月子里就爱笑,先帝也很是疼爱。
所以太后便对瑞王期望颇高,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瑞王身上。
却不曾想,瑞王命不好,早早就夭折。
太后伤心欲绝,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一心便认为是皇上克死了瑞王。
后面,温懿皇后也曾派人去寻过那位法师,只可惜毫无踪迹。
倘若真要分个对错,错自在太后。
但是太后心里的苦,也不比皇上少,唯有祝嬷嬷知晓。
太后浑浊的眼珠泛起血丝,眼尾褶皱间凝着莹莹水光:“哀家想,那位法师……会不会也和今日的褚栖迟一样,是被人收买了?”
祝嬷嬷心中一震,她从未想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后竟突然再回头细细理此事。
想来,正是此次一事,方才让太后对法师一事产生了质疑,彻底想通。
祝嬷嬷抚着太后的手,哽咽道:“太后,当年先帝和温懿皇后也劝过你,天象之言,不可全信……”
太后颤抖着唇,胸腔里翻涌着钝痛:“当年哀家信那些天象,是因为哀家总是做梦……梦到恒儿被他哥哥掐死了,哀家这才……”
她捂着泛疼的胸口,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难道……是哀家错怪了皇帝?”
“那法师同褚栖迟一样是被人收买了?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母子离心?”
她惶恐又错愕的看着祝嬷嬷。
祝嬷嬷含泪,“太后,过去的事已然过去了,您也别太自责,当年您也是爱子心切,才会轻信了那法师的话。如今您能想明白,也是好事,往后好好弥补皇上……”
话还未说完,太监便进来禀报:“太后娘娘,皇上走时,给您请了太医。”
“皇上给太后请太医作甚?”祝嬷嬷问。
太监惶恐打量了太后一眼,支支吾吾道:“皇上说……说太后您心智昏聩,需得派太医来好生诊治一番,再好生静养。还说……”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不敢说下去。
孔嬷嬷看了一眼太后凄怆的神色,轻声问道:“还说什么?”
太监将头埋得更低,低声道:“皇上说,这些时日,便不来给您请安了,让您也待在寿康宫静养,莫要出去染上其他病症。”
太后浑身骤然僵住,手中的檀木佛珠啪嗒坠地。
她闭上了含泪的双眼。
或许法师一事,的确有隐情。
可她明白得太晚了。
如今又因为熙妃一事,她们母子之间的隔阂已经越来越深……再难消弭。
深到皇帝已经全然不顾孝道将自己禁足了。
邀月宫。
烛火摇曳,两影相叠,依偎在地。
不知何时,夜空中已渐渐下起了小雨,檐角珠帘断断续续垂下,将夜色浸得愈发湿润朦胧。
柳月棠靠在萧衡胸前,轻声道:“皇上,您已经抱了臣妾许久了。”
萧衡将下巴贴在她脸颊,抱得更紧了一些,“朕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听着那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的不安和心疼,柳月棠缓缓敛下双目。
难怪宫中人人都想要生下皇嗣。
自从有孕后,萧衡便愈发的宠爱她,在乎她。
不,不能说在乎她。
他心中所在乎的不过是腹中孩子而已,后宫中即便是他不喜欢的嫔妃,也会因为孩子而优待。
自己得他圣心,自然会特殊一些。
至于他在太后面前所言,若是真要在皇嗣与自己之间抉择,他定会选择自己。
这番回答,她自然是断不会信的。
萧衡如此言语,无非是为了反抗太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