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脊之上,瓦片冰凉。
赵云与马云禄伏低身子,如同两只灵巧的夜猫,在连绵的屋顶上快速移动,朝着距离他们最近的那处战斗声响传来的方向掠去。
夜风吹拂,带来远处隐约的惨叫与兵刃碰撞的回响,也带来了淡淡的血腥气。
很快,他们抵达了目的地附近。
下方的战斗似乎已经结束了。
喧嚣归于沉寂,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人影晃动、低声交谈的声音。
两人小心翼翼地挪到一处较高的屋顶边缘,向下望去。
那是一个占地颇广,看起来颇为豪华的院落。
此刻,院子里却如同人间炼狱。
火光映照下,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几具尸体,鲜血染红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汇聚成小小的洼坑。
其中七八具尸体穿着统一的深色劲装,像是府上的护院家丁,死状凄惨,显然经过了一番抵抗。
而其他的尸体,则明显是这户人家的主人与家眷。
一个衣着华贵,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倒在廊柱下,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女眷蜷缩在墙角,身上沾满了血污。
甚至还有两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稚童,也未能幸免,小小的身体倒在血泊之中。
院子中央,几名穿着袁术军服的兵卒,正嘻嘻哈哈地从屋子里往外搬运着箱笼。
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绫罗绸缎,被他们粗鲁地扔进几个敞开的大木箱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他们一边搜刮,一边还在低声抱怨着收获不够丰厚,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眼前这惨烈的一幕,让赵云瞬间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胸腔直冲头顶。
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混合着那些兵痞身上劣质的汗臭,令人作呕。
马云禄湛蓝的眸子里,也瞬间充斥着冰冷的杀意。
她死死咬着嘴唇,看着那些正在瓜分财物的兵卒,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极致的愤怒。
“呸!”
她压低了声音,恨恨地啐了一口。
“堂堂南阳太守,一方官员,竟然纵容手下行此灭门掠夺的龌龊之事!”
“简直猪狗不如!”
赵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杀意。
他现在明白了。
所谓的搜捕盗贼,所谓的玉玺失窃,恐怕都只是袁术的借口。
其真正的目的,除了要找到贼人夺得玉玺,恐怕也是想借此机会,清洗城中富户,中饱私囊。
好一个一箭双雕的毒计。
看着下方那些仍在狞笑的兵痞,赵云恨不得立刻冲下去,将这些败类尽数斩于枪下。
但他知道,不能。
他们现在身份不明,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将自己卷入更大的漩涡。
更何况,他伤势未愈,马云禄一人也难敌众多兵卒。
他强忍着怒火,又愤愤地看了一眼院内那惨绝人寰的景象,然后伸手,轻轻拉了拉马云禄的衣袖。
“走。”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马云禄不甘地回头望了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着赵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处屋顶。
两人继续在夜色下的屋顶穿行。
而类似的场景,正在宛城各处不断上演。
哭喊声,撞门声,搜刮声,以及零星的兵刃交击声,共同谱写着这个混乱而血腥的夜晚。
宛城,已然彻底沦为一座鬼蜮。
火焰舔舐着被破坏的宅院,浓烟滚滚升腾,在夜幕中留下刺鼻的焦糊气味。
城中各处,都上演着相似的戏码。
富户的宅院被破门而入,惨叫声与哭喊声交织,随后便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紧接着,便是士兵们搬运财物的嘈杂声,以及肆无忌惮的欢笑。
整个宛城,都笼罩在一片令人绝望的阴影之下。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侵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百姓们紧紧地关闭着门窗,瑟缩在黑暗的屋舍角落,祈祷着这场噩梦能够早点结束。
......
“哼!袁公路不愧是路中饿鬼,竟连治下百姓也要荼毒!”
一处相对僻静的街角阴影里,黄忠看着远处几处冲天而起的火光,以及隐隐传来的哭喊,脸庞上布满了怒容,忍不住低声骂道。
“忠叔,我们现在怎么办?”
旁边的刘磐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年轻的脸上同样充满了愤慨与焦急。
“袁术这般打草惊蛇,闹出如此大的动静,那偷盗玉玺的贼人,恐怕早就躲得更深了。”
黄忠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混乱的街道,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今夜想找到他们,怕是难了。”
他顿了顿,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再去其他几处被劫掠的地方看看,碰碰运气吧。”
二人不再停留,身形敏捷地融入更深的黑暗,继续在混乱的城中穿梭探查。
他们接着又去了几处刚刚被兵卒“光顾”过的宅院。
情况大同小异,都是些家道殷实的富户,府中虽有护卫,但抵抗力并不强,根本不像是能从守卫森严的太守府盗走玉玺的强人。
这期间,他们在一处狭窄的巷道转角,与一个头戴斗笠,身形如鬼魅般快速移动的灰衣剑客擦身而过。
双方几乎同时停步,警惕地对视了一眼。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但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目的地——那些混乱的源头。
似乎都无意在此刻节外生枝,短暂的对峙后,双方默契地错身而过,各自继续朝着自己选择的方向前进。
又过了一会儿,正当黄忠和刘磐准备放弃今夜的搜寻时。
忽然,从城南某个方向,隐约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呼喊声。
不再是受害者的哭喊,而是袁术士卒们兴奋而急促的叫嚷。
“抓贼啊!”
“在那边!”
“别让他跑了!”
声音虽然有些距离,但清晰可辨,似乎是发现了重要的目标。
“在那个方向!”
黄忠精神一振,立刻招呼刘磐。
“走!跟上去看看!”
二人不再迟疑,立刻调整方向,朝着声音传来的区域疾奔而去。
……
“他在干什么?”
一处临街房屋的房檐上,马云禄压低声音,好奇地问身旁的赵云。
两人下方的街道上,此刻正上演着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战斗。
一个身穿灰袍,脸上用黑布蒙着面的青年,正手持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与十名负责巡逻的袁术士卒交战。
那青年的剑法极为凌厉,招式简洁却狠辣,每一剑都直指要害。
火光下,只见剑光闪烁,如同毒蛇吐信。
几乎只是转瞬之间,街道上便已倒下了九名士卒,鲜血染红了脚下的石板路。
只剩下最后一名士卒,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手中的长矛也已脱手。
然而,那灰袍青年却没有立刻结果他。
反而,他看了一眼周围,身形一动,如同一缕青烟般窜入了旁边一条漆黑的巷子,迅速遁往远处。
赵云一直默默观察着,此刻听到马云禄的疑问,目光微微闪动,沉声得出了结论。
“他在救人。”
“救人?”
马云禄有些不解,湛蓝的眸子看向赵云。
“他不是在杀这些巡逻的兵卒吗?”
赵云点了点头,解释道。
“他是在杀人没错。”
“但他留下一个活口,又故意暴露行踪,是为了吸引更多城巡士卒的注意。”
“这样一来,士卒们便会集中力量追踪他,而暂时无暇再去劫掠那些无辜的富户百姓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赵云的话。
下方那名侥幸活下来的士卒,终于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大吼起来。
“来人啊,发现贼人了!”
紧接着周围不远处也响起士卒们的喊声。
“他在这里!”
“别让他跑了!”
喊声向远处漫延,赵云和马云禄迅速跟了过去。
喊声传达四处。
紧接着,应和的叫嚷声也从四面八方响起。
“抓住他!”
“贼人往这边跑了!”
伴随着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火把的光芒在黑暗的街道与屋顶间跳跃,如同鬼火般汇聚,目标直指那道在夜色中穿梭的灰影。
城内巡逻的士卒,原本分散各处制造混乱,此刻却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朝着骚乱的中心聚拢过来。
屋顶上,赵云与马云禄的身影紧随其后,几个起落间,便已将下方的景象看得更加真切。
那灰袍人影果然如同赵云所料,并未急于摆脱追兵,反而更像是在刻意引导。
他选择的路线,往往是较为宽阔的街道,丝毫不加掩饰自己的行踪。
每当身后的追兵稍有懈怠,他便会故意放慢脚步,甚至停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他到底想做什么?”
马云禄湛蓝的眸子里充满了疑惑,看着下方那道越发被火光包围的身影。
赵云目光沉凝,紧紧盯着那灰袍人的每一个动作。
他隐隐猜到了对方的意图,却又觉得难以置信。
这人,似乎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吸引所有追捕的力量。
追兵越来越多。
原本只是零星的几队士卒,此刻已经汇聚成一股不小的洪流。
刀枪林立,火把熊熊,将夜空都映照出几分诡异的橘红色。
喊杀声、叫骂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在这寂静的宛城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灰袍人的身影,在街道上辗转腾挪,速度不减,方向却始终明确。
终于,他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十字街口。
这里是几条主干道的交汇处,四通八达。
但也意味着,这里是绝佳的包围地点。
几乎就在灰袍人踏入街口的同时。
前后左右,四条街道的拐角处,都涌现出了密密麻麻的袁术士卒。
火把的光芒瞬间将整个街口照得亮如白昼。
明晃晃的刀枪,对准了街心那道孤单的身影。
包围圈,彻底形成了。
“哈哈!看你还往哪儿跑!”
“狗贼!快把玉玺交出来!”
几名看起来像是什长、队率的军官,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脸上带着狞笑,大声叫嚣着。
他们的眼神贪婪而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抓住这“盗玺贼人”后,加官进爵的美好前景。
......
街心,单福缓缓停下了脚步。
他背对着赵云与马云禄所在的方向,面对着人数最多的那股敌人。
周围的喧嚣与叫骂,似乎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叫嚣的军官。
在数百名士卒的包围下,在无数刀枪的威胁下,他依旧平静得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只见他缓缓抬起左手,两根修长的手指并拢,在右手所持的古朴长剑剑身上,轻轻一划。
动作缓慢而专注,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仿佛不是在准备厮杀,而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剑鸣,在寂静的空气中悄然响起。
下一刻。
单福的身影动了。
他脚掌在青石板地面上接连踏出几步,发出沉闷的声响。
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之箭,没有丝毫花哨,径直冲向了前方人数最少,但依旧有数十名士卒堵截的那个街口。
“倚栏听雨。”
一声低沉的自语,仿佛叹息,又带着冰冷的杀意。
他手中的太阿古剑,在火光下陡然绽放出刺目的寒芒。
剑尖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疾速向前连刺。
刹那间,无数道细密的剑光,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出。
每一道剑光,都精准地刺向一名挡路士卒的咽喉、心脏等致命要害。
剑速太快,快到那些士卒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甚至连脸上的狞笑都还未完全散去。
“噗嗤!噗嗤!噗嗤……”
密集的利刃入肉声,如同雨打芭蕉,连成一片。
鲜血如同喷泉般,在人群中猛然炸开。
一道长长的血线,瞬间在那数十名士卒组成的防线中,被硬生生撕裂开来。
挡在最前方的七八名士卒,几乎在同一时间软倒在地,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后面的士卒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屠戮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但他们身后,是同样惊骇的同伴,根本无路可退。
单福的身影,就如同切开黄油的热刀,毫不停留地从那道刚刚被鲜血染红的缺口中,穿行而过。
接连斩杀了十数名士卒之后,那狂风骤雨般的剑势才缓缓敛去。
单福立于尸骸之间,长剑斜指地面,剑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悄然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溅开一朵细小的血花。
他手腕轻抖,将太阿剑身上残留的血迹甩落。
随即,他脚下发力,身形如轻烟般拔地而起。
他足尖在两侧高墙上接连轻点,如同壁虎游墙,左右两个腾挪借力,身体便已然越过了普通房屋的高度,眼看就要跃上房顶,脱离这片杀戮之地。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道森然寒光,如同九天之上劈落的闪电,携带着万钧之力,从单福的正上方猛然斩下!
那寒光未至,凌厉的劲风已然压得单福身形一滞。
单福人在半空,避无可避,只得仓促间将太阿古剑横于头顶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骤然炸响,火星四溅。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剑身狂涌而下。
单福只觉双臂剧震,虎口瞬间被震得发麻,仿佛握住的不是剑柄,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这股巨力硬生生地从半空中重新劈落回地面。
“砰!”
双脚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那股巨大的力量并未完全消散,带着他向后滑行。
单福双脚在地面上犁出两道深深的划痕,滑出了足足数丈距离,这才勉强稳住身形,堪堪停下。
此刻,他赫然又回到了方才那片被鲜血染红的街心位置,包围圈依旧。
单福胸口一阵气血翻腾,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望向方才寒光袭来的方向。
只见刚刚他试图冲出的那个街巷拐角的阴影里,一道人影缓缓踱步而出。
最先映入眼帘,显现在微弱月光与火把光芒交织下的,是那人手中一柄造型奇特、泛着瘆人寒光的三尖两刃刀的锋刃。
刀刃寒气逼人,仿佛能冻结空气。
随后,才是那人异常高大魁梧的身形轮廓。
来人全身覆盖着厚重的黑色铁甲,甲胄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头戴一顶狰狞的牛角重盔,只露出一双凶悍锐利的眼睛,以及一脸虬髯茂密的络腮大胡。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铁塔,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与彪悍的战意。
正是袁术麾下头号大将,纪灵。
(第四十章完)
......
“孟德,我给你带来一人!此人姓典名韦,陈留人氏。”
“嗯,我观此人容貌魁梧,必有勇力!”
“我出去狩猎,见他逐虎过涧,故收于军中。”
“真古之恶来也!”
“孟德,我闻南阳袁术得到玉玺,各诸侯多有派人前往抢夺,你不想掺上一脚?”
“不过区区一玉器耳,何足争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