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岭之上,那面迎风招展的“刘”字大旗,如同一道赦令,瞬间终结了这场一面倒的对峙。
赵云那双古井无波的星眸,朝着远方急行而来的兵马遥遥一瞥,便已了然。
他手中那杆饮尽了江东诸将所有骄傲的龙胆亮银枪,被他行云流水般地收回,横于马鞍之上。
他不再多看一眼地上那片狼藉的身影,只是轻轻一拨马头,座下玉兰白龙驹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嘶,四蹄翻飞,化作一道白色的流光,朝着援军的方向,飘然而去。
那份从容,那份潇洒,仿佛他方才不是在与九名当世猛将死战,而只是在此地,等一位迟到的友人。
程普等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看着那道绝尘而去的白色背影,眼中只剩下无尽的苦涩与茫然。
然而,下一刻,主公安危的职责,便再度压倒了所有的情绪。
“主公!”
程普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喝,十名江东猛将,此刻虽人人带伤,胸口气血翻腾,却顾不得自身伤势,纷纷强撑着翻身上马,带上昏睡不醒的蒋钦与贾华,朝着山岭另一端那金铁交鸣之声依旧未绝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们追至那片乱石丛林,正看到孙策与太史慈二人战至酣处,也看到了另一支援军的到来。
神亭岭北麓的孙策大营,显然也听到了此处的惊天动静。
一员将领,正率领着数百精骑,自另一条山道飞驰而上。
那将领端坐马上,身姿挺拔,虽身处沙场,却不见丝毫煞气,反倒显得神清骨秀,典则俊雅,一双眼眸灿若星辰,顾盼之间,风流倜傥,竟是让这血腥惨烈的山巅,都平添了几分诗意。
此人,正是庐江舒城人士,姓周,名瑜,字公瑾。
两支援军的到来,让这场惊世骇俗的对决,终于画上了一个不甚完美的句号。
双方遥遥对峙,目光交错,杀气与戒备在空气中激烈碰撞。
然而,所有人都已是强弩之末,再战无益。
最终,还是周瑜洒然一笑,朝着远处的刘繇军遥遥一拱手,便护着气息萎靡的孙策,率众缓缓退去。
刘繇军亦不敢追赶,只是将太史慈护在中央,收拢兵马,退回大营。
一场足以震动天下的神亭岭之战,竟是在这诡异的默契之中,草草收场。
刘繇军中军大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扬州刺史刘繇坐在主位之上,看着下方浑身浴血、气息不稳的太史慈,重重一拍大腿,满脸皆是懊悔与惋惜。
“唉!悔不听子义之言!若是早知孙策如此骁勇,便该用子义之计,以大军围之,今日,那江东小儿,早已是我阶下之囚!”
帐下诸将,亦是纷纷附和,扼腕叹息。
太史慈默然不语,只是朝着刘繇抱拳,沉声道:
“末将武艺不精,未能擒下孙策,致使主公亲身犯险,还请主公降罪。今得主公率军来援,感激不尽。”
刘繇连连摆手,安抚了几句,便让太史慈与那赵云下去歇息。
回到自己的营帐,太史慈屏退左右,这才一把拉过赵云,看着那张依旧平静的年轻脸庞,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
“子龙,方才我与孙策酣战,你那边是何情况?”
赵云将方才一人独挡江东十二骑之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饶是太史慈这般心高气傲之人,听完之后,亦是瞳孔剧震,看着赵云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发自肺腑的钦佩。
许久,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与孙策一战,经此之后,太史慈之名,必将名动天下,传遍四海。”
“可谁又能想到,在这份威名背后,真正更该显扬的,却是你常山赵子龙!”
赵云闻言,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那双星眸之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睿智。
“名扬天下,是每一个习武之人的梦想,子龙亦不例外。”
“但,此时扬名,只会暴露我的身份,于主公交代的任务无益。故而,此时不扬名,才是最佳。”
......
两日后,孙策军果然再度引兵前来叫阵,其势更盛。
刘繇无奈,只得尽起大军,列阵以待。
阵前,孙策与太史慈再度纵马而出,二话不说,战在一处。
只是这一次,二人明显都未恢复到巅峰状态,战了三十余合,依旧是难分高下。
然而,就在此时,刘繇军后方,却忽然响起了急促的鸣金之声!
太史慈一愣,虚晃一招,拨马回阵,却见刘繇脸色惨白,大军已现溃乱之象。
不多时,一骑快马从后方飞奔而来,带着哭腔禀报道:“府君!大事不好!周瑜已率一支奇兵,袭取了曲阿!”
“城中……城中早有孙策军的内应,里应外合,曲阿……曲阿已失!”
此言一出,全军哗然,军心瞬间土崩瓦解。
当夜,刘繇大营之中,人心惶惶,一片愁云惨雾。
众人正商议着退兵之事,赵云却忽然对身旁的太史慈低声说道:
“孙策用兵,虚实相间,今日白日佯攻,实为调虎离山,其军心士气正盛,今夜,必来劫营。”
太史慈看了一眼帐外那些失魂落魄的士卒,颓然一叹:
“事已至此,非人力可挽回了。子龙,你身负玄德公重任,今夜趁乱,自行杀出重围,去执行你的任务吧。”
赵云看着他,问道:
“那你呢?”
太史慈脸上露出一抹傲然的自信:
“放心,这乱军之中,还伤不到我。保住性命,全身而退,还是能做到的。”
赵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三更时分,喊杀声果然从四面八方震天而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
孙策军,果真劫营了!
刘繇大军本就军心涣散,此刻更是兵败如山倒,一触即溃。
混乱之中,太史慈奋起神威,连斩十数员敌将,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率领着数十骑心腹,朝着泾县的方向,突出重围而去。
而赵云,却早已在乱起之初,便一人一马一枪,从另一个方向,悄无声息地凿穿了薄弱的包围圈,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一道融入了夜色的幽灵,甩开了所有追兵,辨明方向,朝着淮南之地,疾驰而去。
(第一百五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