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主院。
一位身着靛蓝道袍,头戴道士巾,仙风道骨的青年道士,不紧不慢收回给男人把脉的手,说道:“幸好催吐的及时,尚未破坏现有平衡。”
他放下挽起的袖子,一边好奇地问道:“我听说,是庄子里一个女使,先发现问题的?”
“是这样,叫魏宜,厨房里洗菜婆子的表侄女。”郑永安回了一句,“我也试过她,她鼻子的确很灵,就是没甚规矩。”
旁边传来一声冷哼,是周琰。
冲虚子嘴角勾起,道:“有本事的人,总是不一样的,泯然于人者,庸人也。”
周琰啪的合上折扇,抬脚去到窗前,“瞧瞧,咱小虚子,倒是一点不谦虚,这是有感而发呢,就是你这修道,莫不是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冲虚子掀起眼皮,“脸洗干净了?”
周琰脸色一青,咬牙切齿:“就你长了一张嘴!”
“吵!”
简单的一个字,一触即发的两人,顿时偃旗息鼓。
两人冷瞥对方一眼,又同时嫌弃地别开头,把两看相厌展现的淋漓尽致。
闹归闹,正事不能忘。
“师兄,我看一看您眼睛。”冲虚子上前一步,揭开男人面上覆着的黑纱。
黑纱下,男人眼眸紧闭,眼型狭长,眉心一道寸长红痕,将他淡漠俊美的面容,越发衬得神秘高不可攀。
见冲虚子扒着他表兄眼睛一直看不说话,周琰有些急躁地催促道:“我说臭道士,你到底能不能行?”
“闭嘴!”冲虚子头也不回。
周琰捏紧折扇,“等表兄毒解了,看我不揍死你。”
“睡觉的时候,记得把枕头垫高。”
眼看两人又吵起来,郑永安无语又无奈。
周郎君平日里,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偏偏一遇到冲虚子道长就冷嘲热讽,而冲虚子道长呢,那也是道法高深,平和疏淡,但是一遇到周郎君,那叫一个阴阳怪气。
难道,这就是世人所说的......欢喜冤家?
“不会说话就闭嘴!你恶心谁呢!”
周琰抖着胳膊一阵恶寒,用看变态的眼神戒备地瞪着郑永安。
郑永安回过神,这才发现,他刚才无意中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老郑,眼神不好,一定要去看,千万别放弃治疗。”冲虚子直起身,拍拍郑永安肩膀,一面眯眼笑道:“当然,你要是嫌麻烦,我也可以帮你扎两针。”
郑永安眼角抽了抽。
“说正事。”轮椅上的男人摁了摁眉心。
闻言,冲虚子正色起来,“师兄体内余毒,算是控制住了,只是余毒未清,双眼依然不能见光,也不能动用内力,再服半月的药,应该便能下地走动。”
说着,他道:“昨日得到消息,三叶玄冰莲曾在南良国昆山出现,我准备明日启辰,亲自去一趟南良国。”
周琰闻言道:“我手里有一支往返南良国的商队,昆山那地儿也曾去过几回,据说那里十分排外,若没熟人领路,怕是很难进入。”
“不必。”
周琰白眼一翻,“呵,你不会以为,我是担心你吧?”
冲虚子看周琰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商队太慢。”
“不急。”轮椅上的男人轻敲扶手,笃笃笃,那闲适的姿态看不出半点自己身中剧毒的紧迫,“福祸相依,这场毒,来得也算是时候。”
他所中之毒,名为须臾,毒入体内,直逼大脑,须臾间便能要人性命。
虽说,他在察觉不对时,立刻划破印堂,将毒从印堂穴逼出,但还是晚了一步,双目因毒而不能见光,双腿也突然无法行走,原本乌黑的头发一夜之间变得银白。
周琰憋着气,一脚踹向旁边椅子,“当谁不知道他心思,说是立太子,结果呢,快一个月了,有动静吗?一面刺杀,一面下毒,倒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师兄准备何时进京?”冲虚子问道,琢磨着他这一走,是不是得多配几副药。
余毒是控制住了,但他还是担心。
这毒一日不除,他一日无法真正安心。
“既已暴露,便准备准备,十日后回京。”
轮椅上的男人,正是当朝国师,先皇第七子燕非时。
大庆建国之初,有道长投奔效命,待大庆国立,得太祖皇帝敕封,是为国师,此后,国师一职便随大庆国祚一直承续下来,上一任国师,正是燕非时的师父,道号无为子。
按理来说,燕非时身为皇子,且是中宫嫡出,国师的名头如何也轮不到他。
怪只怪造化弄人。
他出生时,先皇刚册立太子,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生的儿子,当今的圣上宣德帝。
储君已立,这个嫡子,当真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为免国祚动摇,思来想后,先皇将还未满月的嫡子送入紫极宫,并赐下道号:明夷。
明夷,乃易经卦象,下离上坤,初登于天,后入于地,明入地中,光明受损,因而明夷于飞,垂其翼,翼敛鳞潜,受制于人。
周琰突然想起一事,“那个女使,表兄要带上?”
郑永安躬身笑道:“咱们若不带她,她怕是还要急呢。”
“哦?”周琰眯眼,“这是个什么说法?”
郑永安道:“这个女使,身份可不一般,乃是从静心庵里逃出来的。”
“姑子?”周琰惊讶挑眉,抬手摸了摸下巴,“瞧她年纪,像是不大,既然是逃出来,想必不是自愿,说说,是京都里哪家犯事的女娘?”
郑永安吐出一个字:“温。”
“温?”周琰眯起眼睛,“宣宁伯温泽川?”
郑永安但笑不语。
周琰慢慢道:“这位宣宁伯,不是普通人啊,时任北衙禁军大将军,宣德帝心腹之臣,他那位夫人,出身上党谢氏,五姓七望之一的谢家。”
说到这里,他询问道:“他家有送去静心庵的女眷?”
“郎君许是不知,这位温伯爷,在娶谢氏女之前,曾有过一位原配,乃国子监秦祭酒之女,秦氏诞有一女,后因冲撞继母,而被送往静心庵。”郑永安道。
这时,冲虚子突然道:“顾家!”
周琰先是疑惑,而后恍然,最后错愕:“这个小女使,不会就是顾家未来的儿媳妇吧?”
冲虚子却道:“顾家太夫人,出身赵郡沈氏。”
赵郡沈氏,同属五姓七望,这位顾家太夫人,出自沈氏旁支,但她的母亲,乃平章曹家之女,先皇后的嫡亲姑姑,细算起来,这为顾家太夫人,与先皇后乃表姐妹,燕非时还得喊她一声表姨母。
“曹家覆灭,沈家这一支,倒越发显赫。”周琰的脸阴沉。
冲虚子道:“顾家戒备森严,密不透风,数次试探皆折戟,师兄莫不是欲从此女入手?”
至于说对方,愿不愿意听他们命令,冲虚子并不担心这一点。
燕非时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至极,“三十一年前,主持查曹家通敌案的,正是上一任宣宁伯,曹家有没有问题,没人比此人更清楚。”
沈氏有问题,是已经确定的。
他眉眼微沉,似含着一抹冷冽,比起沈氏,他更想知道,曹家的案子,他母亲的死,都有哪几家插手。
郑永安道:“前些日子,宣宁伯府自静心庵,接回一位女娘。”
“嗯?”周琰满头问号。
“顾家已向宣宁伯府过了小礼,据说请期的日子,就定在半月后。”郑永安笑眯眯地说。
“......这可就有意思了。”周琰反应过来,勾唇折扇击掌,兴味盎然道:“咱们这位圣上,不是仁慈的主儿,顾家知道,他们被宣宁伯府蒙骗了吗?”
说实在的,顾家在这个时候,提起和宣宁伯府亲事,是个人都知道,这是不舍得家族里最出息的子孙尚公主,毕竟一旦尚了公主,不能再参与朝政,在朝为官了。
你有婚约在前,宣德帝看在老臣面上,可能不去计较。
但你李代桃僵,也不愿迎娶公主,以宣德帝好面子的性子,顾温两家怕是要倒霉了。
就说他表兄,因一个嫡出身份,自小刺杀不断,即便入紫极宫,远离红尘俗事,依然难得安宁,为何?不就是因为,他们这位圣上,心眼针尖大么。
啧啧,这下有好戏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