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欢喜有人愁。
徐家阴云密布,上面四位主子,疯的疯,病的病,徐松延还得上值,大半时间不在府,剩下的徐谨业,不过五岁出头,一朝逢大变,见不到阿娘,又遇阿婆冷脸,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徐府里的奴仆,同样心慌意乱,三五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窃窃私语。
就在这个当头,云家人再次上门,言道要拿回外甥女江氏嫁妆。
徐家当然不同意。
他们倒不是舍不得,而是这嫁妆一还,岂不意味着云家先前的指控是真。
徐家不还,也有正当理由,谁让云老大等人,只是江氏隔了八路的亲戚,江氏的亲爹还在呢,就算要归还嫁妆,那也是还给英国公府,和云老大等人有何关系!
云家叫嚷起来:“什么英国公府,我云家金尊玉贵的女娘,在他家早早香消玉殒,一尸两命,不到半年,他就续娶新人,我云家的嫁妆,他有什么脸做主!”
“还回来!还回来!”
“就是,不是你家大娘子说,英国公害死了我们云家女,我们云家的嫁妆,他休想染指!”
云家人叫嚣的厉害,徐家先是沉默,后面传出话来,江氏姓江,不姓云,江氏的嫁妆,只能归还给英国公府。
云老大等人被堵了回去。
就这样安静了三日,就在大家以为,这场戏要落幕的时候,云老大来了个骚操作。
他以娘家人的身份,把云氏的嫁妆捐给了朝廷。
是的,是云氏的。
在大庆,女娘出嫁后,被休弃或去世,嫁妆需送还娘家,或是由其亲生子女继承。
云氏去世时,云家已经出事,且她留有一位女儿,英国公府的大娘子江暮云,她的嫁妆理所当然留在英国公府,继而在江暮云嫁去徐家时,英国公府又添了两层,一同作为陪嫁抬去了徐家。
而现在,江氏已死,她的嫁妆,按理来说,可以留给她儿子。
但问题不是说,徐家闹出换子的事么,虽说最后结局以莫桑晚的发疯而虎头蛇尾,但观众老爷的眼是雪亮的,最最重要的是,江氏已死,云家人只要回云氏的嫁妆,好像没什么问题哈。
白得一笔巨款的户部,当即纠集了清吏司官员,满脸笑意地找上徐家。
云氏一族尚在时,那是可以和皇室叫板的庞然大物,云氏身为家主嫡女,当时出嫁十里红妆,能绕京都一圈,听说光是嫁妆单子,十几个账房算了三天才算清。
这笔巨款一入库,户部今年可算能过个肥年了。
咳咳,当然,他们也会遵循捐款人的意愿,将这笔钱拨于边关将士。
但白得的钱么,一个铜子都是高兴的。
与之相比,杨氏一副死了爹的丧气脸,心里把云老大等人咒了个狗血淋头。
户部能上门,说明云氏的嫁妆,已经入了户部几位相公的眼,即便杨氏坚持,云老大等人乃泼皮无赖,他们说的话做不得真,徐家没有换子一事,徐谨业乃江氏所出。
但户部也有话说,一脸真诚的表示,他们不是来要江氏嫁妆的,他们是来清点云氏嫁妆的。
杨氏听得想骂娘。
云氏一族早就死绝了,哪里还来云氏的人?
不过几个侥幸苟活,离云氏十万八千里远的外八路亲戚,也敢代表云氏说话?依她看,分明是户部不要脸,盯上江氏嫁妆。
江氏的嫁妆,八成是继承其母亲云氏,剩下两成才是英国公府所出。
前些年,徐家境况有些艰难,便用江氏嫁妆先支应了一下,当时江氏也是同意的,但看户部等人宛如豺狼虎豹的贪婪眼神,显然不会听取她的解释。
注意到母亲心虚的眼神,徐松延眉头缓缓隆起。
江氏去世后,嫁妆一直由母亲代管,说是怕莫氏染指,到时候传出去不好听。
对母亲代管,他自然不会有意见,只是现在看来,江氏的嫁妆莫不是出什么问题了?突然,他脑海一闪,想起据说做生意赚了大把银子的两位舅舅......
他十指扣紧,尽量让自己不露异色。
他已经让人去抓云老大等人,可惜对方身后似乎有人,总是能提前逃脱。
户部打算咬下云氏嫁妆这口肥肉,徐家再是不情愿也拒绝不能。
一个人的力量,如何对抗得了整个户部。
就在清吏司的官员,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宛如打了鸡血般,披星戴月的清算分割江氏嫁妆时,云老大等人抬着江氏尸骨,一路敲锣打鼓地敲响大理寺的铜门。
至于为何是大理寺,因为京兆府的府尹,与徐家乃是姻亲。
“不好了,太夫人,不好了!”
杜妈妈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冲靠在榻上唉声叹气的杨氏喊道,“云家人、云家人开了江氏的棺,请了仵作验尸,验出、验出是中毒而亡,已经抬着棺材往大理寺去了。”
“他们敢?”杨氏腾地坐起,不可置信。
她一巴掌拍向矮桌,“好大的胆子,没有徐家允许,谁许他们开棺验尸的!”
杜妈妈支吾道:“小刘子说,他在人群里,看到了......看到了成国公府的管事。”
“放肆,放肆......”杨氏捂着胸口往后倒。
杜妈妈吓得白脸,着急地冲外面喊,“请大夫,快去请大夫,太夫人晕倒了!”
......
作为掌刑狱案件审理的衙门,往日里的大理寺,是安静而凝重的。
今日却一反常态,叽叽喳喳的声音,让里面复查案件的官员,还以为来到了菜市场。
不远处,隔着一条街的某间二层阁楼中,一坐一站着两人,一人坐在轮椅上,漫不经心拨动念珠,一人靠在窗边,目光越过灰色瓦片,看向闹哄哄的大理寺。
一阵寒风袭来,窗边的人轻咳两声。
“你想生病?”男人温和的声音传来。
温知宜回头看过去。
燕非时转动轮椅,去到窗边,抬手关上窗扇。
“不想再吐血,就去后面坐着。”
他语气很平淡,没什么起伏,就像他人一样,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的话无足轻重,越是掌握权势的人,他的情绪越是平静,因为愤怒暴戾等情绪,已经彻底从他体内剥离。
温知宜低下头,离开了窗边。
燕非时无疑是温和的,她的听话令他眉目缓和,即便语气依旧很淡,却多了两分慢条斯理的耐心。
“如果不是确定,这世上没有鬼,我会以为,你就是那位江氏。”
温知宜眼睫一颤,青葱般的玉指,悄然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