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宅院,温知宜这才发现,里面的摆设装潢与南城这片街巷十分不搭。
京都乃天子脚下,自是没有平民窟这类说法,但京都里的百姓,嘴里时常念叨着一句话:东富、西贵、北贫、南贱。
有此可知,住在南城的一般多是什么身份的人。
可面前这座院子,却给了她不一样的感觉。
至少廊下栽种着的不合时宜盛开的绿色牡丹春柳,便不是一般人家能轻易培育出来的,听雨赏花,这是到了一定阶层的人,才能培养出来的爱好。
跟着曲莲脚步,两人在一座假山前停下。
假山是太湖石的,伫立在庭院中央,层层叠叠的石峰,怪石嶙峋,错落有致,上面一座凉亭静立,亭角是两棵松树,四周以轻纱包裹,微风轻抚,轻纱摇曳,如烟如雾。
“娘子,请随奴婢来。”
曲莲对温知宜示意了一下,抬脚踏上假山一侧的台阶。
温知宜收回打量的视线,默不作声地循着曲莲脚印往上走。
凉亭口候着一粉色夹袄的婢女,瞧见曲莲和她身后的人,她面上扬起标准的微笑,撩开凉亭前垂下的幔帘,柔声说道:“郎君已经恭候多时,温娘子请进。”
温知宜脚步微顿,眸光落到她面上。
对方笑容不变,似乎没有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亦或是本就不屑隐瞒。
“多谢。”她面色不动,道了一声谢,抬脚步入亭内。
虽说这座凉亭是修建在假山上,但里面的空间并不小,一位身穿绯色杭绸襕袍,头戴白玉玉冠的男子,正斜倚着朱红栏杆,听到脚步声,他侧头看了过来,一手支着下巴,眼里满是兴味的打量。
不认识。
温知宜目光在对面脸上停留片刻,确定自己并未见过这人。
对方五官俊秀,脸型瘦长,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却很奇怪,既有权势蕴养后的矜贵,又有冷眼旁观世事的淡漠,两种气质杂糅在一起,有种冷硬不好相处的错觉。
尤其是那平直的眉宇,不经意泄露出的阴沉,更是让人难以靠近。
就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眼下看着平静,危险却无处不在。
这般独特的气质,又不是普通人的长相,自己如果见过的话,不可能没有丁点印象。
心思急转,温知宜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郑重地面向对面福身见礼,“多谢郎君方才命婢女施救,敢问郎君此地是何地,可否请郎君再帮我寻一下我的婢女和车夫。”
对面的人没有立马回她,而是仔仔细细把她上上下下端详两遍,十分好奇地问她:“你和其他人也这么得寸进尺吗?”
其他人三字被咬重,似乎有什么特别含义。
可惜温知宜心思不在这里,只是觉得他这问话有些奇怪。
她默了一下,轻声道:“是我唐突了,郎君勿怪。”
对面的人还在看她,眼神透着奇怪,像是要把她从皮看到骨,最后再拎着她骨肉掂一掂有几两重。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那里面有好奇有兴味有感叹,似乎通过她联想到了其他什么人。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他突然问道。
温知宜愣住,“什么?”
她严重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不然怎么会听见对面问她喜欢什么人。
我和你有这么熟吗?
就算你救了我,咱们的关系也还没到这个地步吧?
“呆呆傻傻,耳朵还有问题,不像是有手段的人啊,那你是怎么......”说到一半,他话音突然顿住,自然转开话题,“听说你力能扛鼎,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看上你,也不怕婚后被你打得下不了炕。”
嫌弃,满满的嫌弃。
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趣味。
温知宜:“......”
笑不出来。
不是,你谁啊,我认识你么!
“这里没鼎,不如,你扛这个石桌我看看?”他兴致勃勃地提议。
温知宜抽了抽嘴角,深深怀疑自己刚才的防备警惕是不是全白费,你这样搞得我好像很呆诶。
这人纯粹就是闲的没事拿她来打发时间的。
她板着脸,不说话。
对面的人总算察觉她脸色,他换了个坐姿,掩在袍角下的右脚似乎不舒服,他皱眉轻轻扭了两下,还是觉得不自在,逐渐上涌的酸痛消耗掉他的耐心,他把头转向凉亭外,像是挥苍蝇似的摆了摆手。
“算了,你走吧,也不怎么样嘛,又呆又傻,木木愣愣,怎么就......”
后面的话温知宜没有听清,但光听前面一部分她就已经满头黑线了。
不是,你大费周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对我从头到脚抨击一番的?她连对方是谁都还不知道,就先被盖下又呆又傻的印记,然后被人嫌弃地赶出凉亭。
站在凉亭外,一阵冷风吹来,温知宜吐出口浊气,告诉自己她大人有大量,不和这怪人一般见识。
啊呸!
你才又呆又傻呢!
你全家都又呆又傻!
要不是看在自己被救的份上,她指定给他点颜色瞧瞧。
莫名其妙!
她深呼吸一口,然后就发现,站在凉亭上刚好能看到外面巷子里的情况,例如右前方停着一辆马车,有两人正爬上马车检查,前面是在狂奔的李家阿兄,观棋却不见了身影,不知道是不是跑了出去。
曲莲走上来,福身道:“娘子,奴婢送您出去。”
温知宜回过神,轻轻点了下头,下了假山后,没忍住轻声问道:“敢问你家郎君贵姓?日后若有机会,今日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娘子客气了。”曲莲笑了笑,指着前面马车,“车夫姓李,他会送娘子您回去,至于娘子您的奴婢,奴婢先前瞧见,那位姑娘已经把人甩掉,另外一位车夫,也已经让人去找了,到时找到人再将他们送过去。”
她说了很多,但温知宜问的话,却一点没透露。
明白对方意思,温知宜见好就收,她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道了声谢后便坐上马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