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里的电流声像一根生锈的钢针,正往我耳膜里钻。
卢峰的呼吸声突然粗重起来,带着某种被惊到的短促:“操,视频文件……它自己关闭了。”
我盯着护目镜里的分屏画面。
尤里的脸已经消失,服务器屏幕重新回到待机状态,只有那行“欢迎回家,林宇”的血字还在幽幽发亮。
面罩内侧凝起一层白雾,我抬手抹了把,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框——这具防护服里的体温,此刻竟比冰盖下的暗河更冷。
“林?”卢峰的声音从通讯器里渗出来,带着点不确定,“你听见我说话吗?”
我捏了捏兜里的尤里笔记,纸页边缘已经被汗浸透,褶皱里还沾着前几天在冰岛采集的冰屑。
三天前我们在斯瓦尔巴群岛的废弃观测站找到这本笔记时,老头的钢笔字还带着墨香,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偶然遗留”,是他故意放在那里的路标。
就像他总在实验室说的那句“星图不会自己发光,是看它的人需要光”——原来他说的“看星图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我。
“这段信息不可能是提前录制的。”卢峰突然压低声音,我能想象他此刻的样子:护目镜推到头顶,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滴在防护服领口,指尖还停在服务器操作面板上,“你看时间戳,显示的是实时生成。它在回应我们的行动,就像……就像这台服务器一直在等我们连入。”
我喉结动了动,喉咙里像塞着块冻硬的面包。
三年前我刚加入NASA那天,尤里在茶水间递给我一杯热可可,杯底压着张星图复印件,说“这是你要找的答案”。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斯隆集团的人刚从他办公室搬空第三箱资料。
原来从那时候起,他就在给我铺路,用星图、用笔记、用这台藏在冰盖下的服务器,把我一步步引到这里。
“林博士!”伊芙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点金属摩擦般的尖锐。
我转头看向她——这个总把金发编成麻花辫盘在头顶的法国女人,此刻正半蹲着,热成像仪贴在冰面裂缝旁。
她的战术手套按在冰层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过来看看这个。”
冰面下的震动突然加剧,我的靴底传来轻微的震颤,像有什么东西在深处伸展肢体。
伊芙把热成像仪转向我,绿色的屏幕上,裂缝周围的温度呈现诡异的梯度:最外围零下五十度的冷蓝色,往中心逐渐过渡成暖黄色,核心区域甚至泛着淡红色,像块被捂住的炭火。
“温度梯度不正常。”她扯下一只手套,掌心按在冰面上,“这里的热量不是地热,更像有东西在主动维持恒定生命活动。”她的指尖突然顿住,抬头时瞳孔缩成针尖——冰层下有影子在动,不是根须那种蜿蜒的轮廓,更像……血管里流动的血。
“汉斯,试试解码这里的门禁。”我拍了拍腰间的战术刀,刀鞘与防护服摩擦出细碎的声响。
德国技术人员立刻凑过来,他的平板电脑屏幕亮着幽蓝的光,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翻飞如蝶:“需要五分钟,最多十分钟。”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亢奋,毕竟这是我们进入世界树核心的唯一线索。
“李强,防线布置得怎么样?”我转向始终沉默的中国军人。
他正把激光哨戒装置按进冰缝,护目镜后的眼睛像两台精密仪器,扫过每一寸可能的攻击路径:“三组人字形防线,覆盖东西南三个方向。如果‘零点’的人敢来,他们的影子还没沾到冰面,警报就会先撕开他们的耳膜。”他拍了拍胸口的突击步枪,金属碰撞声在冰盖下激起回音。
海伦的采样箱突然发出“滴”的一声。
我走过去时,这位美国女医生正盯着显微镜屏幕,睫毛在面罩上投下颤动的阴影:“胚胎样本在自我修复。”她用镊子夹起块半透明组织,刚才被针尖戳破的创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更诡异的是,我用激光刺激它,它居然……收缩了。”她抬头看我,眼神里是医生不该有的恐惧,“这不是植物,林,这他妈的是活的。”
冰盖下的震颤突然变成有规律的起伏,像某种巨型生物在呼吸。
我摸了摸防护服胸口的定位器,那是NASA给所有外勤人员的最后保险——但此刻它的信号灯在疯狂闪烁,就像有人在故意干扰我们的坐标。
“林,看这个!”汉斯突然喊了一嗓子。
我转过去时,他的平板电脑屏幕上跳出串绿色代码,正以每秒三个字符的速度被破解。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跳得更快了,喉结上下滚动:“斯隆的加密系统在让步……不,是在引导我。”他抬头时,蓝眼睛里映着屏幕的光,“它在给我开门。”
尤里的话突然在我耳边炸响:“你是来阻止这一切,还是来完成它?”
冰面下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我甚至能听见类似心跳的轰鸣。
汉斯的手指还在敲击,代码流突然加速,屏幕边缘渗出些淡金色的光斑——那是权限破解成功的提示。
“还有三十秒。”他说。
我摸了摸兜里的笔记,纸页烫得几乎要烧穿防护服。
尤里在笔记最后一页画过幅图:一棵根系蔓延整个银河系的树,树根尽头是个戴眼镜的男人,正抬头望向星空。
那个男人的脸,和我护照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二十秒。”
海伦的采样箱又响了,这次是更长的警报。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样本……样本在吸收我的采样液,它在进化。”
“十秒。”
李强突然举起手,突击步枪的准星指向东北方。
他的声音像冻住的铁:“有动静,三公里外,正在接近。”
“五秒。”
卢峰的手按在我肩膀上,他的体温透过两层防护服传过来,烫得惊人:“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盯着汉斯的屏幕。
淡金色光斑已经覆盖了整个界面,最后一行代码正在闪烁:“权限已解锁——欢迎进入核心区。”
冰盖下的心跳声和我的脉搏重合了。
尤里的问题在太阳穴里炸成碎片,每一片都刻着同一句话:你早知道会走到这里,不是吗?
“开门。”我说。
汉斯的手指落下。
服务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冰面裂缝突然绽开蛛网般的纹路。
某种带着松脂香的热气涌出来,模糊了所有人的护目镜。
我看见伊芙的热成像仪屏幕上,核心区域的红色光斑正在膨胀,像只睁开的眼睛。
而在那片红光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
金属门开启的瞬间,松脂味裹着潮湿的暖意涌进面罩。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在防护面罩里撞出回音——这味道太熟悉了,和尤里实验室那盆他总说“来自半人马座”的盆栽一模一样,只是浓度翻了十倍,像有人把整棵树的汁液都熬进了空气里。
“温度22c。”海伦的声音带着惊讶,她的温度计屏幕映得面罩发亮,“冰盖下三十米,恒定室温。”她伸手摸向墙面,战术手套在金属壁上擦出细小的火花,“这材质...不是钢,不是钛,像某种生物合成体。”
“林,看脚下。”卢峰突然拽住我胳膊。
他的探照灯扫过地面,我这才发现金属地板上布满暗纹——螺旋状的脉络,从门缝处向隧道深处延伸,每根纹路里都流动着淡金色的荧光,像被揉碎的星子。
“和尤里笔记里的星图纹路完全一致。”他的声音发颤,手指几乎要贴上地面,“这不是建筑,是...是血管。”
“全员警戒。”李强的突击步枪已经上膛,他侧身贴住墙壁,探照灯在隧道穹顶划出白亮的光带,“隧道直径两米,长度目测超过三百米。没有可见监控,但热成像显示前方五十米有障碍物。”他顿了顿,护目镜的红光在脸上割出一道血线,“障碍物...有体温。”
伊芙的战术靴突然卡住。
她半蹲着,热成像仪紧贴地面,金发辫从面罩后垂下来,扫过结冰的金属板:“心跳频率,78次\/分钟。”她抬头时,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和我同步。”
“我也是。”海伦摸向颈侧,“78次,分毫不差。”她的采样箱在腰间震动,“样本反应剧烈,现在的活性是之前的三倍。”
隧道里突然响起嗡鸣,像有人在敲一面无形的钟。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那嗡鸣的频率,和我手腕上的脉搏监测仪完全重合。
卢峰的终端突然弹出乱码,他扯下面罩耳机,耳尖已经泛红:“次声波,20赫兹,和人类心跳共振频率一致。”他盯着我,瞳孔里映着隧道的金光,“林,你的脉搏...也78次。”
冰面下的心跳声此刻就在耳边。
我摸向防护服内侧的尤里笔记,纸页烫得惊人,仿佛那行“欢迎回家”的血字正在透过布料灼烧皮肤。
三天前在斯瓦尔巴群岛,当我翻开笔记最后一页时,尤里用红笔圈着一行字:“当你的心跳与树同频,你就会明白,我们都是被选中的种子。”
“伊芙,打头。”我捏紧战术刀,刀鞘撞在大腿护甲上,“李强,断后。海伦,注意样本;汉斯,同步解析隧道结构。”我的声音在面罩里闷得发沉,“卢峰,跟紧我。”
伊芙的探照灯率先刺破黑暗。
隧道墙壁的金纹随着我们的移动缓缓流动,像有生命的河流。
当走到第三十步时,我听见了——比之前更清晰的心跳声,“咚、咚”,一下接一下,震得战术靴底发麻。
“障碍物在前方十米。”李强的声音像冻住的铁,“高度两米,宽...和隧道同宽。”
伊芙突然举起手。
探照灯的光斑里,金属墙壁正渗出半透明的黏液,在地面聚成发亮的水洼。
她蹲下身,战术手套蘸了一点,凑到面罩前:“松脂味更浓了,黏度接近人类淋巴液。”她的声音突然变轻,“林,看水洼里的倒影。”
我俯下身。
黏液表面浮着细碎的金粉,倒映出的却不是我的脸——是尤里。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站在星图前冲我笑,嘴唇开合的口型我再熟悉不过:“继续走。”
“那不是倒影。”海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医疗箱在震动,“我的生命体征仪显示,所有队员的肾上腺素水平都在飙升。这黏液...可能含有致幻成分。”
“致幻剂对热成像没用。”伊芙举起探测器,屏幕上的红色光斑正在膨胀,“障碍物的心跳频率提升到82次,和我们的脉搏差...正在缩小。”
隧道穹顶突然落下细碎的金属碎屑。
汉斯的平板电脑发出刺耳的警报,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翻飞:“结构应力异常,墙壁的生物合成体正在...软化?”他抬头时,额角的汗滴在面罩上摔成星芒,“它们在为我们让路。”
“停下。”我按住伊芙的肩膀。
她的防护服下,肌肉绷得像根钢索。
前方五米处,金属墙壁正在扭曲,原本闭合的缝隙像生物的嘴唇般缓缓张开,露出后面更深的黑暗。
而在那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不是冷硬的金属光,是暖融融的、带着绿意的光,像春夜的萤火虫。
心跳声突然和我的脉搏严丝合缝。
我摸向胸口的定位器,信号灯已经彻底熄灭,仿佛NASA的卫星也不敢再注视这里。
尤里的笔记在兜里发烫,最后一页的图画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根系尽头的男人抬头望星,而他头顶的树冠里,正有一双眼睛与他对视。
“进去。”我说。
伊芙的探照灯率先刺入黑暗。
绿光中,我看见无数半透明的根须垂在头顶,每根根须上都挂着细小的液滴,滴在金属地面上,发出“叮咚”的脆响。
而在隧道尽头,一面由根须编织的墙正在缓缓分开,露出后面的空间——那里有一张金属台,台上摆着个玻璃罐,罐子里泡着的东西,让我的血液瞬间冻成冰。
那是一只手。
皮肤苍白,指甲盖泛着淡蓝,腕骨处的血管里流动着和隧道金纹一样的光。
最可怕的是那枚戒指——银质,刻着NASA的标志,我昨天还在尤里的手指上见过。
心跳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耳骨往脑子里钻。
卢峰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冷得像冰:“你的脉搏...120次。”他的声音在发抖,“而隧道里的心跳...120次。”
伊芙的探测器发出尖啸。
她转身时,面罩上的雾气凝成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前面...前面没有障碍物了。”她的声音发虚,“热成像显示,前面...是空的。”
但我们都听见了。
在更深处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它的呼吸声裹着松脂味涌过来,将我们的探照灯一一吞没。
而那心跳声,此刻正贴着我的后颈,一下,一下,和我的脉搏共振成同一频率。
隧道突然轻微震颤。
金属墙壁的金纹流动得更快了,像在欢呼,又像在恐惧。
我盯着玻璃罐里的手,尤里的戒指在绿光中闪了闪,仿佛在说:
你看,它等的从来都不是我们。
它等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