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计划中的宴会还有一天,贾悦与沈墨的密谈是在蘅芜苑的暖阁里。
炭盆烧得正旺,沈墨捏着周瑞家的儿媳那本账册的手却有些凉,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昨夜王善保家的敢冒雪探你窗户,说明邢夫人等不及要在宴上撕破脸了。\"
贾悦正将纸条上\"大太太要你好看\"几个歪扭字迹对着烛火照,见墨迹里还凝着细小的雪渣——那是王善保家的藏在袖中,贴着心口焐了半天才写下的。
她指尖轻轻抚过纸页褶皱,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她越急,破绽越多。\"
沈墨忽然倾身,替她拨了拨垂落的鬓发。
暖阁里的香雾漫上来,模糊了他眼底的焦虑:\"我查过,王善保家的侄子那赌坊,上个月吞了三户人家的地契。
周瑞家的儿媳替邢夫人汇的五十两,分明是给王善保家的做活动银钱。
明日宴上,只要她敢提流言,我们就把这账册抖出来......\"
\"可流言的由头是我与外男私会。\"贾悦打断他,目光忽然冷下来,\"邢夫人要的不是真相,是借老太太的手折我体面。\"她将纸条对折三次,塞进妆奁最底层的锦匣,与沈墨送的那枚青玉平安扣放在一处,\"所以我们要让王善保家的自己说出,是谁教她传的谣言。\"
沈墨忽然握住她的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帕子渗进来,带着墨汁的清苦:\"若邢夫人死不承认......\"
\"她不会。\"贾悦抬眼,窗外的雪已停了半日,竹枝上的积雪簌簌落着,\"老太太最厌后院里扯这些腌臜事。
上回迎春房里的司棋和潘又安被查,老太太骂了整整半日'不成体统'。
邢夫人若敢在老太太跟前闹,便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沈墨盯着她发亮的眼睛,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起身时斗篷扫过炭盆,火星子噼啪溅在青石板上,转瞬便灭了:\"我去前院找赖升家的再确认一遍座位。
你......\"他转身时眉峰微蹙,\"千万当心王善保家的使绊子。\"
贾悦送他到院门口,看他的青衫消失在垂花门后,这才拢了拢斗篷往宁国府去。
尤氏的院子在会芳园东边,一路经过沁芳闸,冰面下的流水还在叮咚响,倒比雪天里添了几分生气。
尤氏正歪在软榻上逗鹦鹉,见贾悦进来,忙让丫鬟搬了锦墩:\"五姑娘快坐,刚煨了桂圆红枣茶。\"她指尖的翡翠护甲碰着茶盏,发出清脆的响,\"昨日你说王善保家的夜里往你窗下塞纸条......\"
\"原是来谢大嫂子的。\"贾悦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若不是大嫂子提醒我邢夫人最近总往王善保家的屋里去,我还猜不透这出戏。\"她垂眸吹开茶面上的枣皮,\"今日来,是想求大嫂子在宴上帮我留意——王善保家的若要发难,必定要找几个帮腔的丫鬟。\"
尤氏的手顿在鹦鹉背上。
那鸟许是被惊着了,扑棱棱飞到廊下,爪子抓得木栏吱呀响。
她望着贾悦素净的脸,忽然笑了:\"五姑娘倒是透亮。\"她从妆台抽了个锦囊,里面装着半块碎玉,\"这是昨日我房里小丫鬟在回廊捡的,王善保家的那干女儿金钏儿的。
她昨日午后在梨香院跟人嚼舌根,说你上月十五在沁芳闸见外男......\"
贾悦接过锦囊,碎玉上还沾着星点脂粉。
她将锦囊收进袖中,起身福了福:\"大嫂子的情,悦儿记着。\"
尤氏送她到廊下,看她的茜色斗篷转过月洞门,这才折回屋里。
鹦鹉又落回她肩头,歪着脑袋啄她的珍珠鬓花。
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轻声道:\"这丫头,倒比我当年在宁国府时更沉得住气。\"
与此同时,王善保家的正缩在邢夫人房里的暖阁。
她掀开棉帘时带进来一股冷风,吹得案上的账本哗哗翻页。
邢夫人半闭着眼拨念珠,翡翠珠子在指间泛着幽光:\"明日宴上的事,可都安排好了?\"
\"大太太放心。\"王善保家的搓着冻红的手,凑到邢夫人跟前,\"金钏儿带着三个小丫鬟,都在各房里传五姑娘与外男私会的话。
老太太屋里的琥珀昨日还跟我说,老祖宗听了直皱眉呢。\"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五姑娘院里小丫鬟的月钱单子,我让金钏儿买通了春桃——她今夜就往五姑娘屋里扔帕子,上面绣着'沈'字。\"
邢夫人的手指停在念珠上。
她抬眼时目光像淬了冰:\"要做得干净。
老太太最恨后院里闹这些,若被她看出是我指使......\"
\"大太太万安。\"王善保家的拍着胸脯,脸上的肥肉跟着颤,\"那帕子是我让金钏儿从沈公子书童那儿偷的,就算查起来,也只道是五姑娘自己藏的。\"她压低声音,\"再说了,五姑娘是庶女,便是真有这事,老太太顶多骂几句,哪能为了她打您的脸?\"
邢夫人这才露出笑模样,将半块银子赏给她:\"去吧,明日宴上仔细着,别让那小蹄子反咬一口。\"
王善保家的捏着银子退出去,转过游廊时正撞着尤氏的丫鬟银蝶。
银蝶捧着个锦盒,见了她福身道:\"二奶奶让给五姑娘送的头面,嬷嬷可瞧见五姑娘往哪去了?\"
王善保家的眯眼瞧那锦盒,见盒盖上描着并蒂莲,嘴角撇了撇:\"许是回蘅芜苑了。\"等银蝶走远,她啐了一口,\"不过是个庶女,倒比正经主子还金贵。\"
次日清晨,贾悦是被春桃的敲门声惊醒的。
她披着夹袄开了门,见银蝶捧着锦盒站在檐下,鼻尖冻得通红:\"二奶奶说这对珍珠簪子配五姑娘的月白裙最合适。\"
贾悦打开锦盒,珍珠在晨光里泛着柔润的光。
她将簪子别在鬓边,忽然见锦盒底压着张纸条。
展开一看,是尤氏的字迹:\"王善保家的买通春桃,今夜要往你房里扔沈公子帕子,宴上必以此发难。\"
她指尖在\"春桃\"二字上顿了顿,抬眼正看见春桃端着铜盆进来,鬓角的珠花闪了闪——那是王善保家的昨日赏的。
贾悦垂眸将纸条揉碎,扔进炭盆,看火星子将字迹吞没:\"春桃,把那套月白绣玉兰的裙拿出来,今日要穿。\"
春桃的手在铜盆里顿了顿,水溅出来打湿了袖口:\"是。\"她转身时,贾悦瞥见她袖中鼓起一块——正是帕子的形状。
午后,蘅芜苑的妆奁被搬了半屋子。
贾悦站在镜前,看着丫鬟们将珍珠簪子、翡翠镯子一一摆开,指尖却停在那支羊脂玉簪上。
沈墨昨日说:\"你穿素色最衬,老太太见了也欢喜。\"她便选了月白暗纹裙,只在鬓边别了那支玉簪,腕上戴了沈墨送的青玉平安扣。
镜子里映出春桃的影子,她正往妆奁最底层塞什么。
贾悦转回身,春桃吓了一跳,帕子\"啪\"地掉在地上。
那帕子上绣着并蒂莲,角上绣了个\"沈\"字,针脚歪歪扭扭,倒像是匆忙赶工的。
\"这是?\"贾悦弯腰捡起帕子,语气里带着疑惑。
春桃的脸瞬间煞白,扑通跪在地上:\"姑娘饶命!
是王善保家的逼我......她说若不往您房里放帕子,就要卖我去庄子上......\"
贾悦将帕子收进袖中,伸手扶她起来:\"我知道你是被胁迫的。\"她望着春桃发红的眼眶,\"明日宴上,你只需照实说,是谁让你做的。\"
春桃重重磕了个头,泪水打湿了青石板:\"姑娘放心,春桃什么都招。\"
与此同时,王善保家的正跪在邢夫人房里笑:\"大太太您瞧,那帕子必定能在五姑娘房里搜出来。
等老太太问起来,她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邢夫人捏着帕子上的\"沈\"字,眼底闪过得意:\"明日宴上,我便当着老太太的面,让她把这脏事说个清楚。\"她将帕子扔回王善保家的怀里,\"去准备吧,可别误了时辰。\"
夕阳西沉时,丫鬟来报:\"老太太传话说,酉时三刻开宴,五姑娘该过去了。\"
贾悦站在镜前最后理了理裙角。
月白的裙裾垂在地上,像一溪流动的月光。
她摸了摸腕上的平安扣,又将帕子和账册收进锦囊,这才抬步往外走。
廊下的灯笼已经点起来了,暖黄的光映着她素净的脸。
远处传来丝竹声,混着丫鬟们的笑声,在暮色里荡开。
贾悦望着前面蜿蜒的游廊,深吸一口气——该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