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九幽猛地挺直了脊梁,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痛苦、卑微都化作最后的力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与释然,响彻云霄:“但我阴九幽,真心祝福你!皇甫诗瑜!我祝你……与上官公子……永结同心,大道同行,万载同辉,永享仙福!我辈修士,敢爱敢恨!今日,我阴九幽,认了!也……放下了!”
话音落下,如同耗尽了他所有生命之火。他对着上官玉和皇甫诗瑜的方向,深深一揖到底!那弯下的腰背,仿佛承载着二十年来的执念与绝望,沉重无比。然后,在无数道交织着惊愕、复杂、鄙夷、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的目光注视下,他猛地转身,再无半分留恋,决绝地、大步流星地朝着喜堂之外走去!那背影萧索孤寂,带着一种斩断过往、与解脱,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凝固的空气上,留下沉重的回响。
整个喜堂,陷入了一片比之前更加死寂的沉默!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阴九幽这番石破天惊、字字泣血、却又最终带着悲壮祝福的当众剖白震得心神摇曳,久久无法回神。这份痴狂与最后的放下,形成了一种强烈的戏剧冲击,让人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评价。
上官玉深邃如渊的眼眸,静静注视着阴九幽那决然离去的背影,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在眼底深处掠过。这阴九幽……虽出身玄阴邪宗,行事偏执癫狂,但这份敢于在天下群雄面前袒露最不堪心迹的坦荡,这份明知无望却能最终选择放下、送上祝福的决绝……倒是让他心中生出了三分异样的好感。至少,比那些躲在阴暗角落、只会玩弄阴谋诡计的鼠辈,强了太多。此子心性,倒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而此刻,坐在宴桌主位上的玄阴宗主阴无咎,脸色早已不是铁青,而是如同蒙上了一层死灰!他死死地盯着儿子那毫不回头的背影,枯瘦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羞耻、以及计划彻底破产的挫败感而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苍老了不止十岁!逆子!废物!不仅未能按计划搅乱婚礼、试探皇甫家底线,反而在天下群雄面前,将他玄阴宗的脸面,将他阴无咎的老脸,彻底踩进了泥里!此等奇耻大辱,让他几乎咬碎了一口钢牙!
就在这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那被连续打断、几乎魂飞天外的司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用力清了清嗓子,仿佛要驱散所有的不快与阴霾,用尽全身修为,将一声前所未有的高亢、嘹亮、充满喜庆与祝福之意的唱喏,如同宣告胜利般送出:
“新——人——行——礼——拜——天——地——!一拜——天——地——祥——瑞——!”
上官玉与皇甫诗瑜心有灵犀,目光温柔交汇,同时转身,对着那象征着大道本源、浩瀚无垠的天地苍穹方向,庄重无比地深深一拜!动作完美和谐,气度雍容神圣,仿佛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不过是投入无垠大海的一粒微尘,瞬间便被这庄严的仪式感和两人之间深厚的情意所抚平、消弭。
九大势力所在的核心宴桌区域,气氛同样变得极其微妙而压抑。阴无咎那灰败如死的脸色和周身散发的阴沉死气,以及阴九幽决绝离去的背影,像一层无形的寒霜笼罩在桌面上。其余八位巨头彼此交换着眼神,其中闪烁着惊疑、算计、幸灾乐祸,以及一丝计划被打乱的不安。阴无咎的失态,让他们精心设计的开场戏彻底演砸了。
就在这暗流涌动的沉默间隙,一个胖大圆润的身影,却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毫无声息地挤到了这张代表着小灵界最高权力的主桌旁。
“嘿嘿,挤一挤,挤一挤!地方宽敞,不差佛爷一个位置!” 戒色和尚腆着圆滚滚的肚子,手里还端着一盘不知从哪个席面顺来的、堆得像小山般冒尖的珍稀灵果,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就重重坐在了血影教主血屠和流云赵家家主赵元昊中间那宽裕的空位上!那身油腻的破旧僧袍,与周围华服加身、气息凛然的巨头们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血屠那张狰狞的刀疤脸瞬间一沉,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一股血腥暴戾的恐怖气息就要喷薄而出!他堂堂血影教主,何时受过此等冒犯?然而,就在他即将发作的瞬间,身旁的赵元昊却不动声色地轻轻咳了一声,一个隐晦而锐利的眼神递了过去,仿佛在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赵元昊脸上瞬间堆起商人特有的、仿佛能融化寒冰的圆滑笑容,转向戒色,语气温和得近乎谄媚:“这位大师看着面生,不知是……?”
“哦,阿弥陀佛!” 戒色和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与他邋遢外表极不相称的整齐白牙,顺手就抓起一个拳头大小、灵气氤氲的朱果塞进嘴里,大嚼特嚼,汁水四溅,含糊不清地说道:“贫僧戒色,就是个云游四海的野和尚!听说皇甫家嫁女,仙酿管够,灵果如山,特来化个缘,蹭顿饱饭!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他一边说着,那双看似醉眼朦胧的小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器,滴溜溜地在围坐的九位巨头脸上飞快地扫过,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九位巨头再次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疑虑与忌惮。这突然冒出来的野和尚,气息看似浑浊不堪,却又隐隐透着深不可测,且出现得时机如此之巧……暂时摸不清底细,不宜轻举妄动,更不宜在此时节外生枝。反正多他一个不多,只要他不碍事,就当是个蹭吃蹭喝的乞丐,晾在一边便是。
于是,几人只是极其冷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随意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他的存在,便立刻将注意力重新集中。他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嘴唇的翕动和眼神的交流,继续密谋着那被阴九幽打断的、关乎后续大计的关键部署,直接将身边这个胡吃海塞的胖和尚当成了空气。
戒色和尚对此毫不在意,反而乐得清闲自在。他一边风卷残云般将桌上价值连城的灵果琼浆扫荡一空,吃得啧啧有声,油光满面,一边那对招风大耳却在不经意间微微翕动。他那双看似醉醺醺的小眼睛里,偶尔闪过一丝与外表截然不同的、锐利如鹰隼的精光。九位巨头那压得极低、自以为万无一失的细微交谈声,以及他们之间那些复杂而隐晦的眼神交换、手指敲击桌面的暗号,尽数被他捕捉、解析!
尤其是当他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宴桌一角——那几个被巫蛊婆婆和蓝彩蝶精心放置的、包装得异常精美华丽的贺礼玉瓶时,停留的时间微不可察地延长了一瞬。他油腻的手指在桌布上轻轻划过,小眼睛里,一丝冰冷彻骨的寒芒,如同深潭下的暗流,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