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者不讲过去,只讲记得谁。
编号不是身份证,而是一种“被记得”的方式。
我用了整整三天时间,把疗养组里所有疯者的行为轨迹、睡眠时间、饭前动作、排泄习惯、哼唱节奏、梦话碎语,一一记录下来。
我不是在“调查”,而是在“识别”。
疯人世界的“身份”,不是靠名字,不是靠工号。
而是靠一个疯者在一段混乱时空中留下的“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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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早上,我守在饭堂门口,从六点到七点,观察每一位疯者的取餐流程。
老黄总是拿完饭后,在第三排靠左第二张桌子坐下,然后敲桌三下,再喝第一口汤。
吴秋叶取饭时从不看人,眼神始终盯在食堂天花板那个老旧吊灯上,仿佛那里藏着答案。
马舌只取米饭,从不拿菜,每天早上都用饭粒捏一个椭圆形,贴在餐盘最边缘。
这些行为,在正常人看来是“习惯”,在系统眼中是“疯癫”。
但我知道,这些是“身份图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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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疯者语法设定了六个行为识别点:
固定行为:每日固定重复的某项具体动作;
睡前语:梦前哼唱的音调或重复词;
避让轨迹:行走中刻意避开的点位;
手指节律:无意识中敲打、捏揉的节奏;
编号残语:偶尔说出口的半段编号;
非逻辑图:疯者独自在墙角或纸上画的图形。
我在“疯者通道”底层找到的那本图册,成了我编码的底稿。
三天后,一份手写名单出炉:
疗养组编号映射表(草稿)
图灵者|行为代号:三点敲节|编号:q-L019(疑似注销)
滑轨人|每日绕过西门裂缝五厘米|编号:q-K011
呓语女|睡前重复“123、321”|编号:q-S045
红衣疯童|晨间画三角图形于地砖|编号:q-J008
灰墙站者|每日定点靠墙两小时无言|编号:无记录
倒走工|全部行走路线反向进行|编号:q-m014(系统标黄)
指缝敲客|左手中指与食指敲击一三二节奏|编号:疑似q-t033
颤音者|低声唱《南山谣》副歌首句|编号:q-Z006
椭圆捏者|用米饭捏椭圆置餐盘左侧|编号:马舌,q-m001(疯者起始)
……
目前共整理27人,16人与系统“注销表”高度匹配,5人为“已异常标红”,其余6人无任何记录。
我将这份名单藏入疯者通道底层那个锈箱里,并刻上标记:
“疯者编号存此,记得者即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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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郑天柱看了我一眼,低声道:“你疯得太快了。”
“再这样下去,你会被系统‘直接疯定’。”
我问:“什么是‘疯定’?”
他望着窗外——那扇永远封死的旧窗。
“系统每五天审核一次疗养组,筛查行为曲线偏差。”
“行为太‘规则’的,会被怀疑假疯,送精神中心。”
“行为太‘乱’的,会被认定‘彻底癫疯’,送焚线。”
“剩下的——继续留着。”
“疯者,不是疯得彻底才安全。”
“是疯得‘适度’。”
我低头,看着手中那张编号映射图。
这张图……太“正常”。
我太“像个分析员”。
系统如果真盯上我,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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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我去找马舌。
他递给我一张褶皱的布。
布上是一排疯语符号,极其混乱,但每个符号尾端都藏着编号片段。
我看了一眼,里面有我刚刚录入的那几个。
“你拿去烧。”
“系统能查到纸,查不到布灰。”
我低声说:“我不想烧。”
他看着我:
“那你就得更疯。”
“疯得系统都怕你。”
“你不能是疯子。”
“你得是——疯者的疯。”
我没说话,把布藏入腰带中,回到床铺,用最慢的速度躺下。
在黑暗中,我听见风从窗缝钻进来,像是谁在耳边低语:
“疯,是对被删者的祭礼。”
“你记得编号,就得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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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一张红纸贴上门板:
“疗养组编号审核日提前,明早七点。”
众疯者默然无语。
我听见有人在低低唱歌:
“编号不是我……编号是他们杀了我……”
歌声空荡。
我知道,必须快了。
必须逃出去。
不然——这份名单,也会和这些人一起,消失在“疯者系统清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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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阿妹偷偷塞给我一张药片和一张纸条。
药片上写着:“模拟癫痫”。
纸条上是疯语:
“别出声,他们盯着你。”
我眼神一动。
这是疯者语法里的“最高危险信号”。
“你已被圈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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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藏起纸条,把药片咽下,准备演一场最真实的“彻底疯癫”。
我要疯给他们看。
疯到他们以为我真疯。
疯到他们不敢碰我。
疯到,我能保住这份名单,带出去。
带到——还有人能记得编号属于谁的地方。
带到——不疯的人也能看懂疯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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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纸条反过来,在背面写下一句话:
“疗养组编号名单:27人,16注销,6无档。”
“我会记住他们。”
我塞进床垫下,贴近墙根——疯者最安全的通道口。
我已经疯到,记住他们。
我必须,疯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