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净空签署完“实名文书”的第十个夜晚,一张来自西南边陲的纸质信件抵达了回音者主节点。
那是一张看似普通的电信账单,叠得整整齐齐,信封封口处还贴了一小片老旧的邮票。可拆开后,里面夹着一张铅笔绘制的线路图和一页字迹细密的手写信:落款是老隋——那个几乎从未在前线露面,却撑起整个回音者技术骨架的中年人。
“我和许焱,在准备‘数据避难所’了。”
只有这一句,没有解释、没有技术参数,也没有时间坐标。但净空知道,这意味着那个几年前他随口说出、却始终未落地的计划,终于开始动工了。
“数据避难所”,全名“编号数据零链离线分布式备份系统”,是许焱提出、老隋实现的一个几乎疯狂的构想。其本质是一种“物理化数据记忆”,即将编号者过往的历史、视频、音频、档案资料拆分为极小信息单位,并以不可逆压缩算法封装,分别储存在十座不同的匿名“图书馆”中。这些图书馆将没有门,没有标志,甚至没有人值守,它们被布设在城市缝隙:地铁废弃间、广播电塔备机箱、垃圾场金属堆、医院老楼的地下室、货运站退役仓库……
每一处都只存放一段碎片,必须集齐全部零链段,才能拼出一个完整编号者的“记忆体”。
“我们不只是在保存他们的信息,”许焱在一次闭门会里说,“我们是在逼迫这个世界记住他们的存在。”
“如果系统能抹去人的履历,那我们就给他们造一个履历之外的世界。”
许焱瘦得愈发像个模糊的剪影,但眼神坚定。他一手握着自己的膝盖,另一只手则不断敲击一块拆解开的硬盘芯片:“我们要为那些连‘死去’都被标错的人,留一个真正可复原的入口。”
那天深夜,净空在主服务器上设立了“庇护计划A-0”项目,内部编号:dF-000。意思是:data Fortress 零号。
文件上传的第一条记录是叶星的所有档案,包括他实名前的所有通信记录、影像日志、系统惩戒通知截图和那场直播的完整备份(未被系统封杀的版本)。
接下来是第二条、第三条……一小时内,三十七位编号者的核心数据被自动拆分并压缩到不同格式中,有的是.wav音频段,有的是.jpg变形图像,有的被封装成废弃.exe内的注释块,还有的被伪装为老式GpS路线记录。
老隋不再出现在我们的视频会议中,只定时上传一张张照片:布满灰尘的旧电箱,贴有涂鸦的站台台柱,或是城市高压线底下那个被废弃的小型通讯中继站。
照片不配文字,但我们知道,每一个地点,都是“图书馆”。
他们像在这个世界悄无声息地埋藏一颗又一颗记忆炸弹。没人知道引爆的方式,但每一个编号者都开始被拼接回完整的“人”。
净空提议给这些节点命名。
“别用编号,给他们名字。”他说,“编号是系统的,我们用回自己的。”
于是,第一个图书馆叫“叶星栖地”,第二个叫“许真之声”,第三个是“陆鹏的楼顶”,第四个叫“沈昊之井”……名字全都来源于那些已经失联、被捕、或已死的编号者。他们的故事被以碎片的方式埋藏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也许你再也找不到他们,但只要你路过,说不定那根柱子里就埋着一个曾经呐喊过的灵魂。
“这是记忆的庇护箱。”净空对我们说,“是我们不信系统的证明。”
与此同时,“庇护计划”还启用了特别广播协议。
每当系统对某个编号执行“彻底清除”操作(即档案下架、图像抹除、社交注销、标签屏蔽)时,许焱的程序会自动调用一个反制脚本——将其简化资料自动转化为广播稿,并向最近的“图书馆”上传一段十秒录音。
那是我们能为他们争取到的最后一次“存在痕迹”。
某夜,两名来自北港分支的女工程师冒着被捕风险,翻越废弃电站的围栏,在一只锈蚀变形的UpS供电柜中藏入了“q-h291\/陈永生”的视频残段和两页工作日志。做完这些,她们带着碎玻璃割伤的手离开,走出百米后在巷口写下涂鸦:
“你不是编号,你是过去,你是记得自己的人。”
净空在看见这句话后说:“编号者不会只活在数据库里,我们会让他们活在墙里、电缆里、风声里。”
就在这周,“庇护箱”被悄然扩展至第十个节点,我们从全国收到的碎片数达到三千余条。虽然大部分都只有短短一页或几个片段,但许焱说:“你们不知道哪一段会被拼成未来的‘新记忆’。”
因为在“图书馆”的入口,我们从未写下警告,而是写了一行字:
“这里藏着被删掉的活人。”
城市依旧喧嚣、系统依旧监控,但编号者开始有了他们的“第二世界”。
而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