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谁也顾不上多说话,埋头就吃。
毕竟是村长家嫁闺女的席,嫁的又是他们村里有头脸的刘瘸子。
谁家随礼也不少,笃定心思要吃回本!
刘瘸子站在临时搭的台上,细眯缝眼里闪过一道嫌恶。
一群穷皮!
真不知道老丈人请这些人来干什么。
“新娘子出来咯!”
随着一声媒婆子的高喊,屋门被打开。
穿着一身红色时兴布拉吉裙子的冯玉燕,被人扶着走了出来。
她五官本来就好看,现在更是被描画得精致。
风吹过她身上时,还能飘出来一股雪花膏的味道。
头上别着红花发夹,听说是刘瘸子专门让人从外城捎回来的。
“哎哟喂,这玉燕是越来越漂亮了,瞧瞧那脖颈子上戴的大珍珠项链,看着就华贵!”
“咱们这整村也挑不出一颗珍珠哩!”
“看来新郎官是真疼玉燕,这么舍得花钱。”
……
乡亲们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不绝于耳。
大姑娘小媳妇看向冯玉燕时,眼神中皆是羡慕。
而这也让她略微扬高了脖颈,可目光落在刘瘸子身上时,她却又猛地抿紧了红唇。
慌忙错开二人对视的视线。
陆向荣微微眯眼,眼眶周遭的筋络忽然阵阵发热。
他视线忍不住下移,只见在这华丽的衣着下,她那雪白铜体上居然出现块块青紫痕迹!
甚至有的新伤旧伤相叠,青紫里泛着刺目的红。
陆向荣瞳孔一缩,冯玉燕被养尊处优二十年,冯海生老两口都没动过她一根头发丝,就指着将来嫁个好人家。
谁敢打她?
骤然间,陆向荣瞥见了她眼底那抹不易被察觉的恐惧。
这还有啥不明白的?
看来是刘瘸子打的了。
陆向荣悠哉地坐在桌后面,陆母给他加了一筷子肉,冒着油腥的大肥膘看着就倒胃。
他没吃,直接夹给了二哥。
相较于这,他还是更喜欢吃瘦肉。
“新老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哈哈哈将来肯定能生个俊俏的大胖小子!”
周围恭贺的话一阵高过一阵。
刘瘸子也是红光满面的不停拱拳,感谢大家伙,毕竟都在一个村住着。
蓦地,他视线落在了一旁陆向荣身上。
刘瘸子胸前绑着大红花,挺直了腰板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一杯烧刀子。
“兄弟,你也别心里不痛快。虽然你追我媳妇不成,但你也得知道自己家条件啊。”
“人家玉燕从小金枝玉叶地养着,也没干过啥重活,嫁到你家难不成还要帮着割猪草伺候老娘?”
“来来来,姐夫敬你一杯,要不是你,我还娶不上这么漂亮的媳妇哩!”
刘瘸子操着一口地方口音。
说话时,厚嘴唇里喷着酒气和牙缝肉丝夹杂的腥味。
一口黄牙也真不知道冯玉燕将来怎么下得去嘴。
砰!
陆向平和陆向安同时起身,大掌拍向桌子。
一声巨响,桌上面的盘碗全都跟着颤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几个臭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吧!”
汤汁撒到桌面,桌腿更是往地里插深了几分。
院里本来热闹的嘈杂声,顿时寂静消音,纷纷惊诧地扭头看来。
陆家兄弟块头壮硕,老大老二是出了名的能干。
现在齐齐站起来,更是比一米六的刘瘸子高出不少。
刘瘸子目光阴狠,“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你们自己心胸狭隘,还怪上我了?”
这时,陆向荣不紧不慢地开口了,“也真是难为你还能知道个心胸狭隘,现在大家伙谁不是过的这日子?”
“你这话就是瞧不起劳动人民,墙上的标语写的可是劳动人民最光荣!”
“村长,我看你这女婿思想有点问题啊。”
突然被点到名的冯海生,更是老脸拉到了长白山,快步走上前来,“今儿是我们家大喜的日子,谁要是想找茬,可就掂量着点!”
陆向荣浑然不惧,“先开口的是他,怎么就只说我们?村长,你这胳膊肘往内拐得也太快了吧。”
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冯海生架在了火上。
一顶帮亲不帮理的帽子也扣了上来。
刘瘸子笑声刺耳,“你这分明就是嫉妒。”
“兄弟几个也别恼,我这手头有些粮票和钱,你们拿回去先用。”
说完就直接从袖口里甩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粮票。
还泛着一股子汗臭馊味儿。
像施舍,更像是恩赐。
陆向安一把就将钱票子给他全扫到了地上,“谁稀罕你这点臭钱!”
“我们就算是挣,那也是脚踏实地靠自己双手换来的!”
“你这几张毛票子还是留着给冯玉燕买雪花膏吧!”
刘瘸子面色讽刺,不以为意地耸了耸圆胖肩头,“不要就算了,有的是人想要呢。”
“打肿脸装什么胖子?”
“今儿这些粮票,谁捡的就是谁的!”
他话音一落,旁边早就盯了这处许久的乡亲们,全都疯了似的扑上前。
一窝蜂全都挤在了前面那片湿泥地上。
“我的我的,你别抢啊!”
“我呸,这是我先拿到手的!”
“少在那赤红白脸的说瞎话,赶紧给老娘还回来,那可是两斤粮票哩!”
争执不休的嘈杂侧方,便是对峙的两家。
陆向荣倏尔笑出声,“既然你这么喜欢冯玉燕,怎么让她大夏天得穿长袖,脖子上还系着围巾。”
“不尊重人身自由可不成。”
这话就像巨石砸入平静的海面。
在旁站着面色冷漠的冯玉燕听了,顿时脸色大变!
下意识地捂紧了领口上的丝巾,“这、这是老刘专门给我从城里买的紧俏货。”
“你个泥腿子啥见识都没有,胡说什么?”
闻言,刘瘸子很是满意地转过头,“只要你喜欢,钱再贵也不怕浪费。”
咧出的嘴里露出大黄牙,牙缝里还挂着菜叶。
看见他这模样,冯玉燕恶心得都快吐了,偏偏要在大家伙跟前装恩爱。
她只能僵着脸笑。
陆向荣看见这一幕,更感兴趣了。
当即脸色一变,大喊道:“你身上有虫子!”
“啊啊啊!”
“在哪呢?快给我拿下来!”
冯玉燕最怕的就是虫子,尖锐爆鸣声顿时从她口中发出。
一时间,她身旁的媒婆和好姐妹直接乱作一团,连忙在她身上翻找。
可她身上穿得实在是有些厚重。
旁边甚至有几个婶子嫌热闹不够大似的,七嘴八舌地围了一圈。
无非是想摸摸她身上料子有多好。
听说是从城里供销社专门买回来的红布料,做了这一身衣裳。
光是这布拉吉的款式,又要三十多块哩……
“啊——玉燕,你身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