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会,空气中带着南方雨季的黏稠。厂长李向东刚翻开议程,财务科长罗燕便匆匆推门而入,脸色是少有的凝重。她将一份薄薄的简报无声地推到李向东面前。简报标题刺眼:“春雷无线电厂股东权益变动情况汇总(截至6月14日)”。李向东的目光迅速扫过,最终定格在末尾一行加粗的数字上——14.8%。
“本地那个‘兴海联合’,动作真快。”罗燕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冰锥扎进会议室短暂的寂静,“通过至少五个关联账户,分散吸筹,今天收盘后刚报上来的汇总,已经摸到14.8%了。”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15%,这是证券法规规定的强制信息披露和举牌公告的红线,一旦越过,就意味着对方公开亮明身份,目标直指控制权。
林青青迅速调出最新的股权结构投影图,用激光笔圈出那几个陌生的账户代码,它们像毒藤般缠绕在代表春雷厂原有控股方的色块边缘。“意图很明显,”林青青的声音冷静中带着寒意,“他们利用这个‘壳’(指代指代被他们控制的某小市值上市公司)作为跳板和工具,反过来收购我们厂的核心资产或股权,想把我们卡在自己的重组计划门外,甚至可能反向吞掉我们!”
李向东放下简报,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眼神锐利如鹰隼。“哼,”他冷声道,“这是在赌。赌我们初涉资本,不敢碰、不熟悉规则,赌我们会被这逼近红线的数字吓住,乱了方寸。”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法务负责人,“立刻!给我查!查这几个账户的最终资金来源,查它们背后千丝万缕的关联关系!把他们的底裤给我翻出来!一根线头也不能放过!”
线索来得比预想的更快,也更戏剧性。就在法务组紧锣密鼓排查的当口,厂里那位快退休、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老资格会计黄叔,在下班后悄悄拦住了罗燕。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把罗燕拉到财务科库房最里间,反锁了门。昏黄的灯光下,黄叔从怀里掏出一个磨损严重的牛皮纸信封,手有些抖。
“罗科长,这个…你看看。”黄叔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信封里,是一份复印得有些模糊的账册内页复印件,抬头赫然是兴海联合旗下某家不起眼的“通道”投资公司的名字。罗燕迅速翻阅,心跳越来越快——账册上清晰地记录着几笔大额资金流入,来源标注为“关联方借款”,但借款方名称却被刻意隐去。更关键的是,其中一笔巨款的备注栏里,竟潦草地写着“xx项目专项补助款(挪用)”。
“这…这账…”罗燕惊疑交加,难以置信地看着黄叔。挪用专项补助,这可是触碰监管高压线的严重违规!黄叔重重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疲惫与厌恶:“我干了三十年账房,经手过多少账本?他们那套把戏,瞒不过我这双老眼!拆东墙补西墙,左手倒右手,把国家给项目的钱挪来当子弹打自己人…这不是做企业,这是‘资本抢劫’!”他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点上,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异常坚定,“我看不下去!春雷…不能毁在这帮人手里。”
罗燕片刻不敢耽搁,带着这份沉甸甸的复印件直奔李向东办公室。李向东听完罗燕的汇报,仔细审视着复印件上的关键条目,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一拍桌子:“好!黄叔立了大功!这就是我们要的突破口!”他站起身,斩钉截铁,“他们不是喜欢玩规则边缘的游戏吗?那我们就用规则本身,堂堂正正地打回去!让他们知道,资本不是法外之地!”
春雷厂行政楼那间最大的会议室,灯火彻夜通明。李向东、罗燕、林青青,连同厂里聘请的资深证券律师老陈及其团队,围坐在堆满文件的会议桌旁。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浓香和纸张油墨的气息,气氛紧张而专注。
李向东负责统筹全局,敲定举报的核心逻辑;老陈带领法务组,依据黄叔提供的线索和连日排查的关联证据,逐条梳理兴海联合涉嫌违规举牌、资金来源不合法(挪用专项补助)、关联交易不披露等硬伤,字字如刀;罗燕则负责核对所有财务数据,确保举报材料的精确性;林青青的任务同样关键——她需要起草一份详尽的说明,阐述春雷无线电厂所掌握的射频核心技术的战略价值,以及此次重组计划对本地通讯产业链升级的重要性。她在文档中着重强调:“兴海联合的恶意收购行为,若成功,将严重干扰春雷正常研发与生产秩序,破坏本地已初步形成的通讯产业集群稳定性,造成国有资产潜在流失风险。”这份说明,将技术价值提升到地方产业安全的高度,为举报增添了沉甸甸的正当性砝码。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纸张翻动声和低声讨论中飞速流逝。窗外,天色由深黑转为鱼肚白。当晨光熹微透进窗棂时,一份装订整齐、证据链完整、措辞严谨有力的正式举报函终于完成。首页赫然印着收件单位:深圳证券交易所。
“兵贵神速!”李向东眼中布满血丝却精光四射。他亲自在举报函落款处签下名字,力透纸背。随后,他拿起公章,在律师的指点下,郑重地在关键位置加盖了春雷无线电厂的鲜红印章。封口前,他再次凝视着文件,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不是告密,也不是阴谋。这是在规则框架下,堂堂正正地扞卫一个正在努力改革、想要真正做点事的企业的尊严,扞卫所有参与者应得的公平!”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走廊时,这份承载着春雷厂反击希望的举报函,已由专人驱车紧急送往深圳。几乎同时,标注着“特急”字样的抄送件,也分别送达了省经贸委与证券监管局。
资本市场的神经总是异常敏感。举报函送出的次日上午,市场还波澜不惊。然而到了午间休市时分,一则突如其来的公告像一颗深水炸弹投入市场——深圳证券交易所发布紧急通知:“应监管要求,xx股份(即兴海联合用于收购的那个‘壳’公司)今日下午开市起临时停牌,原因:因股权集中出现异常变动,需启动特别核查程序。”
消息如同野火般蔓延。嗅觉灵敏的财经媒体迅速跟进,各种小道消息和分析充斥市场。下午开盘前,《证券时报》网络版率先打出了醒目标题:“资本收购疑涉严重违规,‘春雷’项目绝地反击现转机?”报道虽未直接点明举报内容,但字里行间暗示监管介入与春雷厂有关,并提及了“资金来源合规性”、“关联交易披露”等敏感词。
兴海联合瞬间陷入巨大的被动。监管调查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市场质疑声四起,舆论压力汹涌而来。其精心设计的低调吸筹计划,在监管的强力介入下,不仅被迫中止,更可能面临严厉追责。
罗燕拿着打印出来的停牌公告和《证券时报》的报道冲进李向东办公室,脸上难掩兴奋:“成了!李厂长!他们动作太快太贪,果然被我们抓到了马脚!停牌了!他们被冻结了!”林青青紧随其后,虽然也松了口气,但神情依旧冷静:“罗姐,别高兴太早。停牌只是第一步,核查结果如何还是未知数。对方能量不小,反扑随时可能来。我们还没赢,只是暂时…不输。”她看向李向东,“每一步都不能松懈。”
傍晚时分,喧嚣了一天的城市渐渐沉淀下来。李向东独自站在行政楼的天台上,凭栏远眺。远处,那些灯火通明的写字楼群,像蛰伏的钢铁巨兽,每一扇亮灯的窗户背后,都可能上演着无声的资本搏杀。
林青青的身影出现在天台门口,她走到李向东身边,递给他一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文件——是深交所关于受理举报并启动核查的正式通知书复印件。通知书的右上角,清晰地印着一个编号:SZ-tx。鲜红的受理专用章盖在落款处,像一枚烙印,也像一个宣告。
“第一枪,算是打响了。”林青青的声音在晚风中很清晰,“接下来,怎么走?”
李向东接过通知书,目光扫过那个编号,指腹在鲜红的印章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视线再次投向远方那片璀璨而冰冷的灯火丛林,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继续推进我们的重组流程。技术升级、内部持股、市场拓展…所有既定步骤,按计划加速推进!一步都不要停。”他微微侧头,眼神锐利如初,“停牌给了我们时间,也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连喘气的空隙都没有。用最快的速度,把我们的根基打得更牢,让他们就算解了套,也无从下口!”
晚风拂过,通知书在李向东手中被轻轻攥紧。镜头缓缓聚焦,最终定格在那份通知书的编号和鲜红的印章上——“SZ-tx”。这串数字和印记,标志着资本战场上第一场硬仗的正式开局,也是春雷厂在惊涛骇浪中夺回主动权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