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只维持了半日。
余幼嘉离开周家的时候,天中又一次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花。
待她逛完一圈集市,又选了些东西回家之时,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
余幼嘉左右手各拎着一只五花大绑的老母鸡,快步甩开后头虎视眈眈的流民钻进自家后门,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前来应门的,正巧是最近正在闷头努力干活的四娘。
余幼嘉将绑了翅膀和双足的鸡递给对方,又顺势从井旁的木桶里捞了些许水洗手,这才捏了捏小四娘的脸。
四娘早就习惯了嘉姐的‘调戏’,可拎着两只封了嘴的大母鸡,到底是有些傻眼:
“嘉姐,你,你怎么买了这个呀?”
需得知道,因着有个特别心软的三娘,嘉姐买了好两次便宜的活物都没法子杀掉之后,家中便只定时定量买少许市场上处理干净的猪肉,再不买任何需要自己宰杀的活物。
能打牙祭虽好。
可,可若是三娘再不给杀,那岂不是家中又得养鸡.....
之前的兔子和田鼠,可是到现在都被养在厨房里呢!
余幼嘉敲了对方一个脑瓜崩:
“什么叫怎么买了这个?我还买了别的呢。”
语毕,她又将自己身后包着的两尾鲜鱼拿了出来,而后,便是变戏法似的掏出更多东西。
左边袖口里有花椒、大料、陈皮,当归,人参,枸杞等物。
右边袖口里有一小包的山货干货,茶树菇,虫草花,木耳,银耳......
甚至腰间还缠了一匹干净的白布,胸前还塞了一袋压得十分严实的棉花。
四娘将东西一一接了,整个人很快被那些东西埋的只见其声,不见其人:
“好,好多东西!”
“嘉姐怎么没有让五郎帮忙,是不是他太笨......”
余幼嘉被四娘这副模样逗乐,又取走了些东西,这才总算将被埋在东西堆里的四娘解救了出来:
“突然想到的,不是五郎不肯去,也不是我觉得五郎没用,不肯将事情交代给他。”
四娘闻言就放了心:
“那就好!他若不肯干活,我来揍他!”
四娘想要抬手比划比划拳头,抬起左手,一只鸡,抬起右手,又一只鸡......
余幼嘉这回是真没忍住,唤道:
“还有人闲着吗?来帮帮忙!”
三娘似正在厨房中熬药,抬步走了出来,瞧见余幼嘉与四娘的模样,赶忙来帮忙: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咦.....还有两只鸡!”
余幼嘉给了四娘一个眼神,四娘领会,犹豫着将两只鸡先一步交给了三娘。
三娘接了鸡,果不其然,就欲要去解绑着鸡翅膀的绳索。
余幼嘉看了几眼,才道:
“解了等会儿可不好杀鸡。”
三娘手一顿,下意识道:
“咦?”
“嗯....别杀了吧嘉妹,这可比兔子和田鼠好些,养着还能吃鸡蛋呢!”
余幼嘉没有松口,只道:
“若要吃鸡蛋,往后再养多些就是,外头百姓生怕被流民抢,正经卖东西的人少,所以我今日只遇见这两只合适的,也只能带两只。”
“至于这两只鸡,无论如何都是要杀掉的,瞧见这些干货了吗?晚上炖鸡,你来炖。”
三娘仍有些犹豫:
“要不先熬鱼汤?这两条鱼看样子像是刚死......我和二娘都不嘴馋,不吃也行。”
余幼嘉没了言语,径直将叠在四娘身上的东西都交给了三娘。
三娘比四娘高些,视线自然没有被东西遮挡,而余幼嘉的力道向来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分寸,直接一件件就往上叠,没有丝毫犹豫。
这回连一旁的四娘都瞧出了余幼嘉的不快,连忙挽起袖子,打圆场道:
“我来炖我来炖!”
“我刚好试试烹煮,给家里人尝尝我的手艺,往后若是嫁人......说不准就能派上用场呢!”
余幼嘉将最后一包棉花叠放到三娘怀中东西的最上方,方才回头去看贴心圆场的四娘:
“不用你去,炖煮出来的东西不是给家里人吃的,是给大夫人吃的。”
“等大夫人喝了鸡汤,若是实在吃不下,你们再分分。”
这两声‘大夫人’出来,隐约意识到嘉姐为什么不快的四娘心里登时就是咯噔一声,暗道一声完蛋啦,再也不敢说话。
余幼嘉摸了摸宛如鹌鹑一般的四娘头顶,旋即才重新看向三娘:
“三娘,你与二娘吃不吃肉,我不管你们。”
“如今大夫人需要进补,不但这两只鸡,往后若是买不到其他肉食,厨房里那些兔子,田鼠,通通都得杀掉来吃。”
“我从前让你留着那几只兔子还有田鼠,是从前时局没那么坏,可如今流民进城,你若再不长大,继续糊涂下去,谁也庇佑不了你......我也是。”
虽然是亲姐妹,可从一开始,就没有一定要同生共死的道理。
她能因为三娘求到她跟前来自愿卖身给一家活路而拉三娘一把,能因三娘性情不错再拉上对方一把,能因为家中境况不算太差而纵容对方扣下活物,转向去买贵上少许的肉......
但她总不能一辈子拉对方,毕竟她又不是拉人的马车。
现下是什么情况,家中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
只有三娘,因天生性情明快,那日流民进城时又刚巧在家中照顾白氏,没有瞧见那日的纷乱,而一直云里雾里。
甚至在她们搬进新家之后,更有了几分自由散漫......
这对余幼嘉来说,是难以容忍的。
毕竟,现下像是张三,王五那样三大五粗的汉子,要求活,都得用尽全力,三娘这样本就漂亮心软的小娘子,一步走错,就是万丈深渊。
许是因为余幼嘉的脸色着实不好看,许也是因为那两声‘大夫人’的重压,三娘的脸色刷的一声惨白无比,站在原地微微发颤。
余幼嘉没有再惯着她,张口高声喊道:
“二娘!出来!”
二娘正在房中照顾白氏,闻言立马应声而来:
“我原先在屋内听着三娘已经出来帮忙,我就没有来......这是怎么了?”
余幼嘉没有回答,只道:
“你带三娘去厨房,让她晚上给大夫人炖鸡汤喝,若有什么‘闲话’也一并讲了。”
“我下次不想听到三娘还对我说留着活物养起来——”
余幼嘉微微眯眼,扫过面前的几人,沉声道:
“不然,要么你们都离开崇安,要么我离开这个家,将本应是我的东西都带走,你们自己求个活路。”
这是余幼嘉个把月来从未说过的重话,心细如二娘,一下子就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心中一叹,可看着还在发抖的三娘,到底是开口劝道:
“是我想着有些事情不必给三娘知道,也免得她担忧......”
余幼嘉完全没领情,一句话就将人噎了回去:
“那你更该责骂,我叫你不是没有缘由的。”
二娘立马停了言语,三娘捧着一大堆东西,死死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余幼嘉,声音几度可见抽噎,却仍硬撑着道歉道:
“嘉妹,我错了......”
“我,我不应该这样做......”
余幼嘉没有应声,只往自己的小屋里走了几步,这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嘱咐二娘道:
“让三娘杀鸡,任何人都别帮她,让我知道了,届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语罢,大步而去。
只留下满地的大雪,以及大雪中二娘的叹息,三娘哭声,以及四娘小声的劝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