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朱载,不一样。
直到几日后处理完宣舒利三城中所有事,回邺城之后,余幼嘉还在想着江山那夜——
绵延夜色之中,分明看不清眉眼,可有些人光是站着,就特别不一样。
以她的性格,肯定要呛小朱载几句‘姑奶奶我平安无事,救你还差不多’之类的话。
可那日,她只是平静点头,确信小朱载确实能救她......
更能救所有人。
人世如星火,绵延万里,奋飞不缀。
老皇帝,平阳王,太子焽,甚至是如今这位陛下,都点不亮这天下。
不过,小朱载可以。
许是这份坚信,余幼嘉对小朱载的态度越发温柔不少。
南地入春后尝春的习俗,说是尝春,其实也就是吃青团。
余幼嘉从前不太有口舌之欲,可惦记着三娘等人死里逃生,又想起小朱载曾提过糯米团子,回邺的第二日大清早便勤快下厨,同娘子军们蒸一大屉的青团。
三娘倒是想帮忙.......
不过她的厨艺天下皆知,最后被余幼嘉勒令好好休息。
灶间雾气氤氲。
嫩艾草焯水捣泥,与雪白的糯米粉揉作一团。
灶旁放着两只碗,一碗是煨至油润发亮的赤小豆沙,融着猪油与白糖,另一碗则是炒香的黑芝麻。
余幼嘉捻起一团青团,不过素手一捏,碧玉似的皮子便裹住一团甜蜜,落入洗净的苇叶间。
竹屉上铺着齐整列队的青团,猛火一催,烟气便托起艾草特有的清苦香,渐渐转为温厚的甜糯。
香喷喷,亮汪汪。
余幼嘉小心夹起一个冒着热烟的青团,吹了吹,咬开软韧的外皮,艾草微苦的清气先涌上来,紧接着是豆沙滚烫的甜。
齿间泛开绵密而有筋骨的触感。
余幼嘉终于承认,一个后知后觉的春天,终于来临了。
其他青团还在蒸,余幼嘉却有些等不及,捡了两小蝶用食盒装好,便往书房匆匆而去。
如今还是巳时,未至晌午用膳,寄奴一贯待在书房里替小朱载料理公务。
余幼嘉一进门,瞧见的便是暖阳透过窗棂,在他身上筛下一层碎金的画面。
他斜倚在紫檀木书案前,墨色长发未束,松松披泻于素白春衫之上。
左手支颐,右手执笔,指尖流畅书出数排小字,有柳絮乘着微风从半敞的窗飘入,恰落在他翻开的书页上。他眼睫未抬,只伸出食指轻轻拂去——
那截手指修长,在春光里白得通透。
余幼嘉看到这幅场面,心中莫名就软了些许,将食盒里放在桌面上。
入门的响动早已惊动寄奴,寄奴瞧见食盒,眼中先是波光微动,旋即便故作不解,尾音如九转十八万似的问道:
“食盒里是何物?是给我一人,还是旁人都有?”
“唉,妻主不敢回答,肯定是旁人也有......我说嘛,若是有好物,也不只想着我嘛......”
这副做作的模样!
余幼嘉没忍住,在寄奴凑近她时,往对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寄奴吃痛,叫唤的人却是一旁先前不声不响,如今满脸写着‘没眼看’的小朱载:
“做什么做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白日宣淫——你们也太不把我当人了些!”
这话说得,好似他们二人真能把书房当大床房似的!
余幼嘉惦记着小朱载这些日子救灾辛劳,到底是忍了,细声细气开口道:
“我来给你们俩送些青团。”
“小朱载,青团也是用糯米做的,内里加的馅料更足,你尝尝,会不会好吃?”
小朱载一愣,视线落于食盒,一时没有吭声。
余幼嘉猜他在想从前,便一手安抚凑在她身旁,要她抚摸渗血唇角的寄奴,一边温声道:
“我答应给你做的,一直没有忘记。”
“你先吃了这些,若是不够,小厨房中还有很多,若是今年吃够,还有明年,后年.......”
还有许许多多的年头。
小朱载从小未得爹娘喜爱不假,可她与寄奴,想对小朱载好的心不假。
月有圆缺,必有偿补。
余幼嘉从前不信命,可如今,也不得不说一句——
或许,小朱载先前经历那么多,就是为等她与寄奴。
眉眼已明显凌厉的青年盯着从食盒里取出的青团,那青团仍在散发着艾草的清香,与挥之不去的热气。
余幼嘉搂着一直吵着要喂的寄奴,试图含笑。
许久,或许是被热气迷眼,小朱载别过眼去,嘀咕道:
“鱼籽......这些事,往后让下人去做吧。”
“太温柔,不适合你,你对我笑不露齿,我总觉得好古怪,有一种笑里藏刀的感觉.......”
余幼嘉的脾性本就不算太好,一旁是吵吵嚷嚷黏黏糊糊的寄奴,一旁又是气势已成,越发让人看不出深浅的小朱载。
正被这两人的磨磨蹭蹭弄得有些火大,余幼嘉听到这话,寄奴和小朱载的头顶立马多了两道重重敲击的指痕。
这回,一大一小两个人,终于能安安稳稳坐下,看到青团的全貌。
小朱载挨了打,反倒是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没了拘束,一口一个青团,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早这样,多好!”
毕竟......
比起刀剑,他更怕温柔。
有人拿着刀逼他吃毒药,他都不怕。
可他怕看到鱼籽那双期待希冀的双眼,害怕看到先生那双饱含温和宽厚的双眼。
他怕,他怕。
他怕,自己压根成为不了他们所期许的人。
小朱载面前的一碟青团很快见底,另外一碟却没有动静。
寄奴还在缠余幼嘉:
“呜呜呜,奴何德何能,能让妻主亲手为我做青团!!!”
“妻主~奴愿与您一同吃青团~~~来,您瞧,这是一颗青团,这一半归您,这一半归奴~”
“不是不是~奴咬着,您再~~~”
余幼嘉抬手,又‘揍’了身旁之人一下:
“到底能不能吃?不能吃就先分给小朱载垫垫肚子。”
每次离开后折返,寄奴便会越发黏人。
这事儿她从前也知道,不过,昨晚不是已经黏了一晚上???
怎么今日还......
小朱载在面前啊!
清香四溢的青团凑到嘴边,而青团之后,正是寄奴那双如妖似月的眼。
余幼嘉稍稍一顿,终是没忍住,轻咬一口:
“快吃,这是豆沙馅儿,容易逃走。”
寄奴含笑应下,小朱载立马别开眼去,几息之后,才挑拣了件事儿说道:
“连氏有孕的事,你们可知道?”
“她与五郎去年底成婚都能有孕,你们怎么还没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