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武镇通往凤阳的官道上,烟尘滚滚,张献忠、罗汝才、张一川、马守应率领着从滁州突围出来的数万兵马,虽略显疲惫,但骨干尚存,气势犹在,他们本欲直扑凤阳夺取一些粮草然后再回到河南,但官军看来已经有了准备了。
对方军阵严整,旗帜上一个大大的刘字,是漕运总督朱大典麾下的凤阳副总兵刘良佐。
“格老子的,又是官军!阴魂不散!”张献忠停住战马,骂了一句,拿着千里镜打量着对面的阵容。
罗汝才驱马靠近说道:“八大王,看旗号是刘良佐,这厮虽然喜欢保存实力,但是我们硬冲过去,他肯定不会放我们过去的,凤阳经过去年咱们那一遭,肯定守备更严,官军估计也早有准备。”
马守应道:“此地不宜久留,我观刘良佐列阵于此,意在阻截,而非求战,咱们不如转向,绕过他去池河方向,不去凤阳了渡过池河去定远县,获得了足够的粮食咱们再去河南。
张献忠眼珠一转说道:“就按老回回说的办!他刘良佐想当拦路虎,咱老子还不伺候了,各家掌盘都传令吧,咱们转向池河,动作要快。”
义军大队人马迅速转向,浩浩荡荡向池河方向涌去,刘良佐在阵前看到流寇转向,并未下令追击,只是命令部队保持警戒,奇兵营坐营官(副总兵麾下部队叫奇兵营)问道:“协台,为何不追?若能缠住他们,等卢部院大军到来就是大功一件啊。”
刘良佐摇了摇头,淡淡道:“贼势尚众,困兽犹斗,我部兵力不足,贸然追击若被反咬一口,得不偿失,不让流寇进入凤阳便是大功,朱制军给我的军令是护卫陵寝,确保凤阳无虞,并非浪战。”
他望着流寇远去的烟尘,心中暗道:这些凶悍的流寇,还是留给卢象升去头疼吧,没必要损耗自家兵力。
与此同时,池河镇守备刘光辉正在城头巡视,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在军队二十年了也只是一个守备不过他并没有责怪朝廷而是用心尽职的防守池河镇,看着自己一手督促修筑的城墙和挖掘的壕沟,心中却并无多少安全感,自去年他上任后巡抚给他签了一千多卫所兵补满建制后他日夜操练这些人,他自信足以守卫池河镇。
但不久前,漕运总督朱大典一纸调令,以加强皇陵护卫为名,将他麾下大半人马调走,如今他手下仅剩五百余名官兵。
把总陈正华跟在他身后,愤愤不平道:“刘守备,朱制军此举分明是拆东墙补西墙!调走我池河镇兵马,若流寇来袭,如何抵挡?”
另一位把总陈三善也叹道:“是啊守备,如今只有五百多人,甲械不全,如何御敌?听说滁州那边,数万流寇溃围而出,正四散奔逃,万一到了咱们池河该怎么办啊。”
刘光辉停下脚步望着远方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纵然只有一兵一卒,守土之责,亦不可废,我已向周边卫所求援,但愿……流寇不会走这条路吧。”
崇祯九年二月初八,这几人的担忧变成了事实。
数以万计的义军来到了池河镇外,站在城头望去,只见原野上黑压压一片,旌旗招展,人马嘶鸣,望不到尽头。
陈正华倒吸一口凉气:“贼众……竟有如此之多!”
陈三善握紧了刀柄,手心满是汗水:“守备,敌我悬殊,我们是不是撤离这里暂避锋芒”
刘光辉看着城外漫山遍野的流寇,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面带恐惧却仍紧握武器的军士,他猛地拔出佩刀,斩钉截铁道:“避?往哪里避?我等身后便是池河百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传令下去,全军出城,渡过池河于南岸滩头列阵,依托地利,阻贼渡河!就算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能让流寇轻易过河,祸害乡里!”
“守备!” 陈正华和陈三善还想再劝。
刘光辉看着他们说道:“我意已决!我刘光辉受国恩,守此土,岂能临阵脱逃?唯有死战报国而已!二位若惧,可自去!”
二人闻言,热血上涌,齐声道:“愿随守备,死战到底!”
五百余名官兵,在刘光辉、陈正华、陈三善的率领下,毅然开出了池河镇,在河岸边的滩头高地列成了一个单薄的方阵 ,他们面对的是数万义军。
张献忠骑在马上,看着前方那支渺小的官军队伍,几乎笑出声来:“驴日的,就这点人马也敢拦老子们的路?哪个去把他们碾碎了?”
罗汝才提醒道:“八大王小心有诈,官军这点人敢拦路,说不定附近有伏兵。”
张一川不屑道:“有个屁的伏兵,曹操你吓傻了吧,我扫营一个冲锋就能踏平他们!”
马守应观察了一下地形说道:“官军占据河岸高地,阵地选得不错,不过人数实在太少了。”
义军并未立刻发起总攻,而是如同群狼围猎,先是派出数千步卒,从四面八方缓缓逼近,试探官军虚实。
“稳住!弓箭手,五十步齐射!长枪手,结阵!”官军虽然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但依靠地形和严整的阵型,击退了数次流寇的试探性进攻,箭矢呼啸,长枪如林,冲在前面的流寇纷纷倒地。
张献忠见官军抵抗顽强,失去了耐心,命令麾下精锐的老本兵发起猛攻,这些身经百战的义军战斗力强悍,很快便攻破了官军的防御。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肉搏阶段,刘光辉、陈正华、陈三善三人身先士卒,挥舞兵器与流寇殊死搏杀,刘光辉一刀劈翻一个企图砍倒军旗的流寇,陈正华长枪连刺,捅穿两名敌兵,陈三善则带着刀牌手死死顶住正面压力。
双方兵力差距实在太大了,官军的方阵被一层层剥开,包围圈越来越厚,里三层外三层,被围了上百重,军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鲜血染红了河滩。
激战持续了近一个时辰,五百官军已伤亡殆尽,刘光辉浑身浴血,甲胄破裂,多处负伤,拄着卷刃的战刀才勉强站立,陈正华断了一条手臂,仍用另一只手挥舞着佩剑,陈三善力竭,被人扶着才能不倒下。
看着身边仅存的数十名伤痕累累的军士,以及周围密密麻麻、如同看猎物般盯着他们的流寇,刘光辉也知道自己生命到了尽头了。
他环视左右大声的问道:“弟兄们,怕不怕死?”
残存的官兵们用尽最后力气吼道:“愿随守备杀贼!”
刘光辉淡淡一笑,望向池河镇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眷恋:“好!我等力战至此,上不负皇恩,下无愧黎民!岂能受辱于贼手?诸位,随我尽忠吧!”
说完,他率先转身,向着波涛翻滚的池河,纵身一跃!
陈正华、陈三善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决然,亦大笑三声,紧随其后,投入冰冷的河水之中,其余幸存官兵,也无一人投降,纷纷投河殉国。
五百官军全军覆没了。
张献忠等人看着这一幕,一时也无言,罗汝才叹道:“是条汉子,可惜了。”
马守应道:“速速打扫战场,收集官军衣甲旗帜,这里就一座桥我们几万人过去需要时间而且这桥我看着也不结实,咱们还是去渡口那边坐船吧。”
张献忠派了几百人换上了缴获的官军衣甲大摇大摆地来到池河渡口,打起了刘光辉部的旗帜,守河的官兵看到自家旗帜和衣甲,又听闻流寇已被击退,没有细细盘查,便放他们过了河,待义军过河后数百人突然发难控制了这守桥的一个千户所,剩余数万人马迅速坐船过来了。
等到江浦县的池河营提督杜弘域闻讯率军赶来追击时,义军早已渡河远去,消失在了茫茫原野之中,杜弘域只能望着空荡荡的渡口扼腕叹息。
消息传回南京,兵部尚书范景文得知刘光辉及其部下五百官兵力战殉国的详情后十分悲痛,特别是得知刘光辉是因部队被调走才导致兵败身死更是痛心疾首,他亲笔写下祭文,文中既有对忠勇将士的沉痛悼念,亦隐含对战略失当、兵力调配不公的无奈与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