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如雷,距离在绝望的追逐中急速缩短。
双方骑兵几乎同时挽弓搭箭,冰冷的箭簇在暮色中反射着最后的天光,离弦之声凄厉破空!
然而,对方人数实在占据压倒性优势!
箭雨虽迟滞了追兵,却无法彻底阻断这股黑色的洪流。
十几名凶悍的叛骑硬生生冲破仓促的拦截,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嘶吼着直扑车队!
“保护车驾!”
仅存的二十名皇城司护卫嘶声厉吼,毫不犹豫地滚鞍下马,用血肉之躯在马车旁结起一道单薄的防线,刀光剑影瞬间与扑来的叛骑绞杀在一起,血肉横飞!
坏消息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每个人的心——后方负责断后的从龙卫八十骑,恐怕已悉数阵亡!
地平线上,越来越多的叛军身影正从主战场方向向这里疯狂汇聚,沉重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丧钟!
王安石与章惇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深不见底的绝望。
两人不再犹豫,猛地推开车门跳下马车,铮然拔出长剑,手上微微颤抖,却带着决死的意志。
他们背靠车厢,将皇帝牢牢护在身后。
虽不懂武艺,但那挺直的脊梁和握紧剑柄的姿态,无声地宣告:要伤陛下,除非踏过他们的尸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大地……开始震颤!
一种低沉、浑厚、带着毁灭性力量的震动,从东方的地平线深处传来,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增强!
王安石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暮霭沉沉的东方——
只见那边,烟尘冲天而起!
如同一条翻滚咆哮的黄色巨龙,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这片血腥的战场席卷而来!
烟尘前端,是无数疾驰的黑影,以及那如同闷雷滚动、越来越响、几乎要撕裂耳膜的马蹄声!
“骑……骑兵!东边来的!是骑兵!”
王安石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骤然点燃的希望而剧烈颤抖,他死死抓住章惇的手臂,“子厚!看!是……”
“允承!”章惇的双眼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是允承!是他!他回来了!苍天有眼啊!哈哈哈哈——!”
这笑声饱含着绝处逢生的巨大喜悦,在绝望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刺耳,却又无比振奋人心!
王安石精神大振,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些正与叛骑殊死搏斗、伤痕累累的护卫们嘶声狂吼:“黄忠嗣!黄大帅来了!援军已至!弟兄们,坚持住!杀!”
这声呐喊如同强心剂!
浴血奋战的护卫们闻声,眼角余光瞥见那滚滚而来的铁骑洪流,求生的本能与守卫君王的使命感瞬间被点燃至顶点!
他们爆发出最后的凶悍,如同受伤的猛虎,竟将围攻的叛骑逼得后退了几步!
与此同时,那席卷而来的钢铁洪流前端,黄忠嗣鹰隼般的目光早已穿透烟尘,瞬间锁定了远处那被叛军围困、孤立无援的马车,以及马车旁那两道虽然单薄却无比决绝的持剑身影!
他瞬间猜到了全貌,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天子剑,剑锋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直指前方血腥的战场,发出震彻原野的咆哮:
“儿郎们!快!官家就在前面!勤王——护驾!!杀光叛逆——!”
几名亲卫立马摘下腰间号角,用力吹动。
“呜——呜——呜——!”
凄厉、厚重、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宣告着毁灭风暴的降临!
看到黄忠嗣亲率的三千虎翼铁骑如同钢铁洪流般席卷而来,那股百战精锐的冲天杀气让刚刚经历断后血战的叛军残余肝胆俱裂。
“快撤!快撤啊!”领头的叛军骑兵指挥使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狂吼,声音都变了调。
原本就因同伴惨死而士气濒临崩溃的叛军骑兵闻言,如同惊弓之鸟,连头都不敢回,纷纷猛勒缰绳,拼命抽打马臀,仓皇失措地掉转马头,向着汴京方向亡命逃窜,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弥漫的烟尘。
黄忠嗣勒马停在车队旁,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战场,确认没有大规模伏兵后,立刻沉声下令:“竹叶青!带人把斥候散出去护卫圈扩大一倍,车驾百米内,任何可疑接近者,杀无赦!”
“得令!”竹叶青抱拳领命,立刻点出精锐斥候,如同离弦之箭般散入周围的树林和原野。
安排完警戒,黄忠嗣再也按捺不住,翻身下马,几步就冲到皇帝的车驾旁。
王安石和章惇已在此守候,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深的忧虑。
“官家呢?”黄忠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急切地投向车帘紧闭的车厢。
“允承……”黄忠嗣话音未落,一个极其虚弱却熟悉的声音便从车厢内传出。
紧接着,车帘被一只苍白的手从里面掀开。
赵顼在向皇后的搀扶下,艰难地探出身来
。他的脸色比纸还要白,嘴唇毫无血色,呼吸微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只有那双看向黄忠嗣的眼睛,还勉强凝聚着一点微弱的光亮。
“官家!”黄忠嗣心头剧痛,单膝便欲跪下。
“免……免礼……”赵顼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他微微抬手制止了黄忠嗣,“上……上来说话……”
黄忠嗣强忍心中悲怆,重重点头:“是!”
他转头迅速询问:“最近的县城在哪?”
章惇立刻回答:“陈留县,离此约二十里。”
“好!”黄忠嗣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对车外吼道:“传令!全军转向陈留县!全速前进!虎翼团,护紧车驾!”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车队开始转向。
黄忠嗣这才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身征尘和浓重的血腥气,躬身钻进了车厢。
车厢内药味浓重,空间不大。
赵顼虚弱地半倚在皇后怀中,黄忠嗣在靠里的位置,王安石与章惇则,在车帘处。
昏黄的油灯下,赵顼的面容显得更加灰败。
“允承……你……终是赶到了……”赵顼看着他,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无比凄凉,“朕……朕怕是不成了……”
“陛下!”车中三人同时悲呼。
“听……听朕说完……”赵顼急促地喘息了几下,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醒和刻骨的忧虑,“朕……无子嗣……此乃……大宋最大之忧……”
他死死抓住黄忠嗣的手臂,枯瘦的手指冰凉刺骨,力道却出乎意料的大:“允承……朕……朕若身死……你……你需立刻……扶立嘉王赵頵……继位!”
“嘉王?”黄忠嗣心中一震。
嘉王赵頵,乃是英宗第四子,素来以性情温和、喜好书画、不涉朝政而闻名。
在岐王赵颢叛乱的背景下,选择这位看似无野心、无根基的亲王,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