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在河南黄家集的暮色里,乡亲们塞给我的土产还带着灶膛的温热,目送的人群在尘土里模糊成剪影。他们握着我的手说“出门在外都是亲人”时,我忽然读懂了祠堂匾额上“忠孝传家”四个字——原来家风不是刻在石碑上的古训,而是活在烟火里的温度,是陌生人递来的一碗热汤里藏着的“兄弟互爱”,是离别时十里相送里透着的“仁厚处世”。
一、严母慈父:生命最初的经纬线
黄家集的老人提起家教,总说“严母手里出孝子,慈父肩上有担当”。这让我想起老家的堂屋,祖母总在清晨督促子弟诵读《黄氏家训》,戒尺悬在墙上却极少落下,只那道目光便让顽童们不敢懈怠;祖父则会在农闲时带着孙辈下地,教他们辨识五谷时总说“耕读两不辍,才算立得住”。这种刚柔并济的教养,像经纬线般织就人格的底子——严母教会敬畏规则,慈父示范责任担当,就像春申君黄歇“忠信立身”的遗训,既要有对道义的恪守,也要有对生活的热望。
在黄家集借住的那夜,我见过邻家母亲为晚归的儿子留灯,一边嗔怪着“下次再晚就锁门”,一边把热菜重新温在锅里;也见过父亲带着少年去祠堂祭祖,路上轻声讲着“事亲以孝”的典故。这种教育从不是生硬的说教,而是把“孝悌”二字熬进日常:给长辈盛饭时的双手递接,兄弟争执时母亲“让他三分又何妨”的劝解,都在无声中让“家和万事兴”成为刻进骨髓的信念。
二、勤劳持家:泥土里长出的尊严
黄家集的清晨总被锄头叩击土地的声音唤醒。祠堂旁的碑刻记载着清代《黄氏家规》“勤以兴业,俭以养德”的训诫,而我亲眼看见乡亲们如何践行——天未亮就去田垄间侍弄庄稼的夫妇,将新收的麦子细细筛拣后,还要把瘪谷留作禽畜饲料;主妇们围坐在村口纳鞋底,碎布拼缝的鞋底纹路里,藏着“粗茶淡饭量入出”的精明。这种勤劳不是苦行,而是对生活的郑重,就像黄庭坚“藏书万卷教子读”的同时,也要求子弟“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让耕与读互为表里,在泥土与书卷间找到安身立命的平衡。
离村前,有位大嫂硬塞给我一袋新晒的红枣,说“自家树上结的,带上路上吃”。她粗糙的手掌上布满茧子,却把红枣挑拣得颗颗饱满。这让我想起家训里“戒骄奢、戒懒惰”的警示——原来勤劳持家的真谛,不是囤积财富,而是以双手创造价值的尊严,是即便清贫也能把日子过出滋味的韧性。就像那匹“登程往异方”的骏马,无论行至何处,总要记得蹄下的土地才是力量的根源。
三、兄弟互爱:跨越血缘的灯火
在黄家集的三天,我从未见过邻里红脸。有户人家盖新房,全村人带着工具来帮忙,男人上梁时女人在灶间炊煮,孩童们则帮着传递砖块。老族长说这是“无以小利为争,无以小事为仇”的古训传下来的习惯——当年黄庭坚写《家戒》,告诫族人“见善则相劝,有过则相规”,这种情谊后来从家族延伸到乡邻,便成了“急人所急,帮人所需”的守望。
离村那日,几个年轻人非要开车送我去车站,后备箱里塞满了乡亲们凑来的土产:王大爷的核桃、李婶的腌菜、学童们采的野山枣。他们说:“出门在外不容易,带上这些就像在家一样。”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兄弟互爱”从来不止于血缘,当春申君“仁厚待人”的品格化作乡土社会的生存智慧,陌生人也能成为彼此的后盾。就像那首流传的黄氏歌谣:“一处生根百处旺,万家灯火共炎凉。”
四、骏马登程:流动时代的精神锚点
“骏马登程往异方,任从随处立纲常”——黄家集祠堂的屏风上,这句祖训被描成金字。老族长解释说,黄氏先祖多有迁徙漂泊者,却总要在新地建起祠堂,把家训刻进梁柱。如今村里许多年轻人外出打工,临行前长辈都会念叨“别忘了家里的规矩”,而他们寄回来的家书里,总不忘提到“按家训做人,没给祖宗丢脸”。
在这个被称为“流动中国”的时代,我们都是“登程的骏马”,从故乡奔向异乡,从传统走向现代。但黄家集的相遇让我懂得:真正的传承不是固守旧俗,而是像那些枣树一样,把根扎进土地,却让枝叶拥抱阳光。当严母的规矩化作职场的操守,慈父的担当化为社会的责任,勤劳持家变成对事业的精进,兄弟互爱延伸为对他人的善意,古老的家训便有了新的生命力。
暮色中的黄家集渐渐远去,但乡亲们的笑脸和那句“任从随处立纲常”却刻在心里。原来家风从来不是博物馆里的文物,而是流动在血脉里的密码——它让我们在奔向远方时,懂得把“忠孝”作为精神的北斗,用“耕读”滋养生命的厚度,以“勤俭”守护内心的丰盈,靠“和睦”点亮人间的灯火。就像那匹骏马,无论跑多远,蹄印里总带着故乡的泥土,而心中永远装着不变的纲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