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海边缘,死寂如墓。
灰白的尘埃被凌无雪的神血染成一片片刺目的冰蓝,如同雪地上绽开的妖异之花。她蜷缩着,身体因剧痛而不受控制地痉挛,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神躯上密密麻麻的裂痕,渗出更多冰蓝色的血珠。灵魂深处,那被银镯强行撕裂的记忆禁区,如同被投入了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搅动、穿刺。言兮…凌渊…寒霖染血的笑…冰冷的镣铐…还有那只银镯上刻骨铭心的诅咒——“锁轮回,锢前尘,罪骨孽魂——言兮”!
巨大的痛苦与认知的崩塌让她意识混乱,如同风暴中破碎的孤舟。我是谁?凌无雪?还是那个被至亲定罪、永世不得解脱的言兮?寒霖…那个为她挡剑的青衫男子…又是谁?与雪莲记忆中的寒霖…是同一个人吗?混乱的记忆碎片与现实的剧痛交织,几乎要将她残存的神智彻底撕碎。
“无雪!”
一声冰冷、急促、带着前所未有恐慌的厉喝,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意识中炸响!
是阿澈!
他暗金的魂影在银镯爆发的刺目银光下显得摇摇欲坠,光芒黯淡到了极致。方才那含怒一击落空,不仅消耗巨大,更让他在那银镯诡异的封禁之力下感到了强烈的排斥与反噬。但他根本顾不上自身!凌无雪那濒临崩溃、神血狂涌的模样,让他死寂的魂核都为之颤栗!
他一步踏至她身边,冰冷的寂灭之力不顾一切地涌出,化作最坚实的屏障将她笼罩,同时试图强行压制她体内因记忆冲击而狂暴紊乱的神性本源!
“看着我!我是阿澈!”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试图将她从混乱的记忆漩涡中拽回现实,“无论你是凌无雪,还是言兮!此刻,你需清醒!此地…大凶!”
阿澈的厉喝与冰冷的寂灭之力灌入,如同冰水浇头,让凌无雪混乱的意识获得了极其短暂的喘息。她猛地抬起头,冰渊般的眼眸布满血丝,瞳孔因剧痛而微微涣散,却死死抓住了眼前这道暗金的身影。阿澈…对…阿澈还在…归墟的承诺…还在…
然而,这短暂的清醒如同风中残烛。
嗡!
悬浮于她头顶、缓缓旋转的那只古拙银镯,仿佛被她的注视所激怒,猛地再次爆发出更加刺目、更加冰冷的银色光辉!镯身上流转的时空封禁符文疯狂闪烁,一股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沉重的禁锢之力,如同无形的亿万座冰山,轰然朝着下方——狠狠压下!
目标,直指凌无雪的灵魂核心!
“呃——!” 凌无雪再次发出痛苦的闷哼,刚刚凝聚的意识瞬间被更加狂暴的记忆洪流与封禁之力冲击得七零八落!眉心的冰蓝光尘疯狂摇曳,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滚开!” 阿澈暴怒!暗金的魂影爆发出最后的璀璨光芒!他不再试图压制凌无雪体内的混乱,而是将所有的寂灭本源,混合着滔天的杀意与守护的执念,悍然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暗金洪流,逆冲而上,狠狠撞向那镇压而下的银色封禁之力!
轰——!!!
无法形容的恐怖碰撞在凌无雪头顶爆发!
纯粹的死寂毁灭对上冰冷的时空封禁!
暗金与银白的光芒疯狂交织、湮灭、撕扯!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逸散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毁灭的风暴,将周围厚重的星骸尘埃瞬间掀起、化为齑粉!
噗!
阿澈的暗金魂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后倒飞,光芒瞬间黯淡到近乎透明!魂体剧烈波动,构成躯体的寂灭本源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他强行稳住身形,死死挡在凌无雪身前,冰冷的眼眸死死盯着那银镯,充满了刻骨的杀意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这银镯的力量,竟如此诡异而强大!
凌无雪在双重冲击下,神躯裂痕再次迸裂,意识彻底沉入混乱的记忆深海。无数碎片在翻涌:
—— 冰冷的剑锋(凌渊)滴落着属于她的血…温润的青衫(寒霖)染血倒下…
—— 雪莲在古树下抚琴…寒霖持枪守护…九幽魔爪贯穿玄甲…
—— 葬魂木汲取祖龙之力…雪崩掩埋一切…
—— 还有…那只套上她手腕的银镯…凌渊冰冷无情的审判:“…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痛苦!绝望!背叛!守护!牺牲!不同的记忆,不同的面孔,不同的情感,如同无数条毒蛇,疯狂撕咬着她初生的神性,让她在“凌无雪”与“言兮”的身份认知中彻底迷失!
就在阿澈勉力支撑、凌无雪意识沉沦的这危急关头——
呼…
一股极其诡异、带着淡淡甜腥气息的紫色雾气,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从星骸尘埃的深处、甚至从那破碎的空间裂缝中——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这紫雾出现得无声无息,速度却快得惊人!眨眼之间,便已笼罩了方圆百丈之地!浓郁的紫色遮蔽了视线,连阿澈暗金魂影散发的微光都被迅速吞噬、压制!空气中那股腐朽尘埃的气息瞬间被甜腻的腥气取代,吸入肺腑,竟带着一种麻痹神魂、诱发混乱的诡异力量!
“紫煞迷魂雾?!” 阿澈冰冷死寂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惊怒!他瞬间认出了这在上古传说中令人闻之色变的凶物!此雾非自然生成,乃是采集九幽至阴之地的“惑心魔瘴”,混合了无数怨灵精魄,再以秘法炼制而成!不仅能侵蚀神躯、污秽灵力,更能直接引动心魔,放大神魂中的恐惧、悲伤、愤怒等负面情绪,直至使人彻底疯狂、自毁而亡!
这雾…是冲着他们来的!而且时机把握得如此精准,就在他们被银镯重创、心神失守之际!
“屏息!凝神!” 阿澈厉声警告,不顾自身魂体濒临溃散,再次强行催动寂灭本源,试图在周围撑起一片隔绝紫雾的力场!然而,那紫雾如同跗骨之蛆,无孔不入!寂灭之力虽能消融部分,却无法完全隔绝!丝丝缕缕的紫雾依旧穿透力场,朝着他和身后的凌无雪缠绕而来!
更可怕的是!
那弥漫的紫雾,仿佛拥有生命!在靠近凌无雪的瞬间,如同嗅到了最甜美的猎物,疯狂地朝着她眉心的冰蓝光尘、朝着她神躯的裂痕——钻涌而入!
“呃啊——!!!” 凌无雪蜷缩的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的惨叫!紫雾入体,如同最恶毒的催化剂,瞬间将她灵魂深处混乱的记忆碎片与痛苦情绪引爆至极限!
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
阿澈那暗金的魂影,在紫雾中时而变成手持金焰长剑、眼神冰冷的凌渊!时而又化作浑身浴血、对她露出惨笑的寒霖!银镯的封禁之力在紫雾的引动下,如同无数冰冷的锁链,在她灵魂中疯狂收紧,要将她重新拖回那个被禁锢、被审判的黑暗轮回!
“不…不要…凌渊…哥哥…为什么…” 她无意识地呢喃,混乱的称呼与破碎的呓语交织,神躯在紫雾侵蚀与记忆冲击的双重折磨下剧烈颤抖,裂痕不断扩大,冰蓝的神血如同小溪般流淌,染红了身下的尘埃。眉心的光尘微弱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无雪!醒醒!那是幻觉!” 阿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与恐慌,冰冷的意念如同利剑,试图刺穿紫雾的迷障,刺入她混乱的灵魂。他一边竭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隔绝力场,一边疯狂地想要靠近她,阻止那致命的紫雾继续侵蚀!
然而,就在他心神被凌无雪的状况剧烈牵动的刹那——
嗤!嗤!嗤!
三道凝练如实质、呈现出诡异紫黑色泽的锋芒,毫无征兆地从三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自那浓郁的紫雾深处——悄无声息地暴射而出!
快!超越思维极限的快!狠!带着洞穿神魂、灭绝生机的纯粹恶意!
时机更是毒辣到了极致!正是阿澈魂力消耗殆尽、心神因凌无雪而出现剧烈波动的万分之一刹那!
三道紫黑锋芒的目标——
并非阿澈!
而是——他身后蜷缩在地、意识混乱、毫无防备的凌无雪!
一道直刺眉心即将熄灭的光尘!一道锁喉!一道贯心!
绝杀!真正的杀招!趁你病,要你命!
“不——!!!”
阿澈目眦欲裂!冰冷的死寂瞬间被滔天的暴怒与极致恐慌所吞噬!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守护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他猛地一个旋身,竟完全放弃了自身的防御与那摇摇欲坠的隔绝力场!
暗金的魂影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光芒!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往无回的决绝,用自己那濒临溃散的魂体——悍然挡在了凌无雪的身前!
噗!噗!噗!
三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轻响!
三道足以弑神的紫黑锋芒,毫无阻碍地——洞穿了阿澈那由纯粹寂灭本源构成的暗金魂体!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纯粹的毁灭力量在魂体内部爆发的湮灭!
阿澈的魂影猛地僵住!暗金的光芒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金属,瞬间变得灰败、黯淡!构成魂体的寂灭本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溃散、消融!他那双冰冷死寂的眼眸,在剧痛与本源被撕裂的冲击下,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神采,只余下一片空茫的死灰…以及最后倒映出的、凌无雪那混乱而惊恐的面容。
“呃…”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叹息般的闷哼从他口中溢出。
下一刻。
他那挡在凌无雪身前的巨大魂影,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雕,无声无息地——寸寸崩解!化为无数细碎的、黯淡的暗金光点,朝着下方弥漫的紫雾与冰冷的星骸尘埃…飘散、坠落…
“阿…澈…?”
凌无雪混乱的意识,仿佛被一道撕裂灵魂的闪电狠狠劈中!
那漫天的暗金光点,那无声崩解的魂影,那最后倒映在她眼中的、空茫死灰的眼眸…如同最冰冷的利刃,瞬间刺穿了她灵魂深处所有的混乱与痛苦!
言兮的记忆碎片…银镯的诅咒…紫雾的迷障…一切的一切,在这残酷到极致的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唯有那个名字,那个承诺,如同烙印般在灵魂中炸开:
阿澈!
那个在归墟边缘与她残魂相伴的余烬…
那个在九曜战场为她撕裂虚空的暴戾佛影…
那个在幽狱牢笼中为她焚尽自身的赤莲…
那个在冰雪坟冢前带她亡命奔逃的暗金背影…
那个…刚刚为她挡下必死绝杀、魂飞魄散的…傻子!
“不——!!!”
一声足以震碎九霄的、混合着极致痛苦、绝望与滔天恨意的尖啸,猛地从凌无雪口中炸开!这尖啸穿透了紫雾,穿透了星骸死地的死寂,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悲鸣!
眉心中那点即将熄灭的冰蓝光尘,在这撕心裂肺的悲恸与恨意冲击下,如同被投入了亿万载寒髓的星核——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粹到极致的冰蓝色神光!神光之中,不再有赤金的火焰,不再有徵羽的琴韵,只有一片冻结万物的、焚尽一切的——绝对冰寒与毁灭意志!
紫雾在神光下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嗤嗤”的消融声,瞬间被逼退!
那三道隐匿在紫雾深处、发出绝杀的幽影,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与那恐怖的冰寒神光所震慑,气息瞬间收敛,如同毒蛇般重新隐没于翻涌的紫雾深处,消失不见。
凌无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神躯依旧布满裂痕,冰蓝的神血不断滴落,染红了脚下的尘埃。
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
那双冰渊般的眼眸,此刻再无半分迷茫与混乱,只有一片死寂的、冻结了所有情感的冰冷。瞳孔深处,倒映着阿澈魂影崩解消散的最后一幕,如同两座埋葬了所有温暖的万载冰墓。
她缓缓抬起手,染血的指尖轻轻拂过空中飘散的、最后几粒黯淡的暗金光点。光点触及指尖,带来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触感,随即彻底湮灭。
“幽狱…银镯…紫雾…”
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一字一句,刻骨铭心。
“还有…凌渊…”
当这个名字从她染血的唇齿间吐出时,那死寂的冰眸深处,一丝被强行冻结的、却足以焚尽诸天的恨意,如同沉睡的火山,悄然涌动。
紫雾依旧在周围翻涌,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
冰冷的星骸尘埃无声飘落。
埋葬了阿澈最后光点的尘埃之上,唯有凌无雪染血的、孤绝的身影,如同冰封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