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鸨母龟奴众口一词,皆言那厮今夜确曾现身,甚至在州桥火起、满城惊惶之时,还在倚翠阁狂饮叫嚣,气焰嚣张!”
“属下不敢耽搁,直扑他最后落脚的倚翠阁雅间…却是人去楼空!”
陈昭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微微发白。
“现场…没有激烈打斗的痕迹!”
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砸在地上,“桌上杯盘狼藉,酒尚温热,菜肴仍存余温…”
“唯独一只青瓷酒杯,碎裂在地,瓷片飞溅!”
“像是…被人仓促间捏碎,或是狠狠掼下!”
赵桓的眼神骤然冰封,雅间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被人…抢先一步?”
“是!”
陈昭牙关紧咬,腮帮绷出坚硬的线条,“属下逼问鸨母,只道朱昌当时似乎在等人,特意屏退了所有侍奉的婢女小厮。”
“想来…来人手段极其利落狠辣,绝非寻常市井泼皮能及!”
“属下已令手下兄弟封锁附近街巷暗处,彻夜搜寻…”
“只是暂无踪迹!”
被劫走了!
这三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雅间内每个人的心头。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下来,连烛火都仿佛畏惧般地摇曳了一下。
王若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朱昌被劫,这绝非小事!
这意味着一颗巨大的、不受控制的变数被投入了棋局!
他落在谁的手里?
是朱家残党狗急跳墙,拼死也要保住这最后可能翻盘的活口?
还是…某个潜藏在暗处、嗅觉灵敏的第三方势力,意图浑水摸鱼,将这烫手的山芋握在掌心,作为搅乱整个大宋朝局的致命筹码?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局势有些失控!
“笃…笃…笃…”
赵桓的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那声音缓慢、沉重、规律,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节奏感,一下下敲打在众人的神经上。
他脸上那点因成功掌控朱府密信和账册而生出的、运筹帷幄的笃定,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撕裂,蒙上了一层阴郁而危险的阴影。
煮熟的鸭子,竟在眼皮底下飞了!
“查!”
赵桓的声音骤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动用所有暗桩!所有眼线!所有能动用的人手!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挖出蛛丝马迹!”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电,仿佛要穿透这雅间的墙壁,看到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对手:“但更要紧的是——弄清楚!究竟是谁…敢在本王的眼皮底下,虎口夺食!”
“喏!”
陈昭抱拳领命,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懊恼与狠厉的凶光,再无半句废话,转身如一阵疾风般冲出门外,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扇刚刚合拢、余震未消的门扉,似乎还残留着陈昭带起的劲风。
就在这片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死寂中——
“吱呀…”
雅间的门,再一次,被无声地、缓缓地推开了。
而这次,进来的是苏安,他手中捧着一个用油布包裹、边缘尚带着河水泥泞的小包裹,神色异常凝重。
“殿下!王进将军在朱府密库深处,掘地三尺,于一处浇筑铁水的暗格夹层内,发现此物!”
“密封极严,似是新近藏入!”
赵桓目光一凝,示意呈上。
苏安小心翼翼解开油布,里面赫然是一个防水的皮囊。
打开皮囊,取出的并非金银珠宝。
而是一叠用火漆封口的密信,以及一本薄薄的、以特殊油墨书写的密账!
赵桓拿起最上面一封尚未拆封的信。
火漆印记独特,是一只振翅欲飞、爪下却抓着一枚铜钱的…怪鸟!
他瞳孔微缩——这印记,与高俅密室中那封牵扯北客的信件印记,如出一辙!
他迅速拆开,目光扫过信笺上那熟悉的、刻意模仿却又带着独特韵味的字迹,内容更是触目惊心:“……兄长钧鉴:前批石料已由商队平安运抵燕市,北客甚喜,酬金已按旧例存入通源柜坊尊户。”
“另,北地贵人所需之江南春色,不日将随花石纲船队一同北上,务必妥善交接于摘星楼。风紧,慎之。”
落款处,一个龙飞凤舞的草签——勔!
显然是朱勔的亲笔信!
直接与朱福联络,坐实走私军械、勾结北辽、贿赂朝中重臣!
甚至利用官家的花石纲船队夹带私货!
赵桓捏着信纸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这封信的价值,远超朱福的口供!
这是直指核心的铁证!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又翻开那本薄薄的密账。
上面以极其隐晦的代号,记录着数年来通过朱福之手,向汴京及江南数位关键人物输送的巨额。
“好…好一个朱勔!”
赵桓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借花石纲之名,行祸国之实!”
“结党营私,贿赂公卿,通敌叛国!”
“江南膏腴之地,竟成了他朱家的私库与通敌的跳板!”
“砰!”
他将信和密账狠狠拍在桌案上。
那沉闷的响声让侍立一旁的王若冲和李忠心头一跳。
赵桓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两人。
最终死死钉在那两样看似轻薄、却足以压垮无数人的纸片上。
他胸膛剧烈起伏,强压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这名单上牵扯的人太多了!
赵桓心里异常清楚,现在就把这东西亮出来,等于立刻和满朝文武撕破脸,成为所有人的靶子!
但凡成了众矢之的,那下场绝对好不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也别妄想能逃脱既定的局面!
他要的是改变大宋积弱的局面,是要力挽狂澜,可不是要掀桌子同归于尽!
“这东西,是翻盘的筹码,但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赵桓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凝重。
他不再犹豫,以一种极其郑重的姿态,将信和密账仔细折叠好。
“若冲!”
王若冲立刻躬身:“奴婢在!”
“此物,干系重大,牵连极广! 你要妥善收好!”
赵桓的目光锐利,紧紧盯着王若冲,“日后或许有机会让他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