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无声的葬礼,帝王孤独的哀悼,沉重如山,寂静如墓。
当那具小小的、尚未来得及看一眼世界的婴孩棺椁,悄无声息地送入皇陵,年轻的帝王赵乾,独自站在冰冷的石室中。
他没有流泪,没有咆哮,只是静静凝视那口金丝楠木打造的小棺。
棺上,他亲手刻下的三个字——“赵望京”,承载着希望,却被现实无情碾碎。
望京,望京。
希望之城,未来之都。
如今,城未起,希望已逝。
“陛下……”
帝师张小山的声音自后方响起,带着浓浓担忧,“夜深了,龙体为重。”
“老师。”
赵乾缓缓转身,年轻的脸庞透着超乎年龄的平静,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您说,这是报应吗?”
“陛下?”
张小山一怔,眼中闪过不安。
“朕为千秋伟业,为那虚无缥缈的未来之城,逼死工匠,逼疯资本,逼反儒生……”
他惨然一笑,声音低沉如自语,“如今,老天爷,终于来逼死朕了吗?”
“陛下!慎言!”
张小山大惊失色,声音颤抖,“此乃天灾,非人力所能……”
“天灾?”
赵乾猛然打断,平静的眼眸燃起愤怒的火焰,“那信使说得清楚,是锅炉爆炸!是那本该最安全的‘皇家第一机械工厂’的锅炉爆炸!”
“这不是天灾,是人祸!”
“是朕这双只顾往前看,却忘了检查腐烂根基的帝王之手,亲手杀死了朕的孩儿!”
一番话,如锋利钢刀,狠狠刺入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石室内的空气凝固,护卫与内侍低头屏息,无人敢言。
于是,一场因储君之殇引发的史无前例“安全生产”大整顿,在帝国轰然展开。
内阁、都察院、皇家审计署联合组成的调查组,如嗜血猎犬,奔赴帝国每一个角落。
数千家管理混乱、隐患重重的工厂被查封,数百名玩忽职守、草菅人命的工厂主与官吏被送上断头台。
滚滚人头,似稍稍平息了赵乾心中的无尽怒火。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
太子之死,如同打开潘多拉魔盒,帝国深层的权力矛盾彻底爆发!
紫光阁内,那张圆形会议桌不再是和谐的董事局,而是一个血腥的角斗场。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储!”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亲王,代表旧勋贵势力率先发声,“大皇子仁厚,二皇子聪慧,皆人中之龙!臣恳请陛下早日择一,以安国本!”
此言如火星,瞬间点燃火药桶!
“王爷此言差矣!”
一位身着戎装、散发火药气息的年轻将军猛然站起,他是军工集团的代言人,张念祖的左膀右臂,“大皇子仁厚,不过懦弱!二皇子聪慧,不过油滑!此二人皆守成之辈,怎能驾驭大宁这艘驶向星辰大海的巨轮?!”
“依臣之见!”
他单膝跪地,面向赵乾,声如洪钟,“唯有自幼在军营长大,深谙格物之道,兼具冠军侯霸气的三皇子,方是不二人选!”
“放肆!”
老亲王勃然大怒,“三皇子之母不过宫女,血脉卑贱,岂可……”
“血脉?”
一声不屑冷笑从角落响起。
“海盗之王”张开山缓缓站起,海盗般的脸上满是对旧时代垃圾的鄙夷。
“王爷,您怕是忘了。”
“我大宁开国太祖,当年也不过是个放牛娃。”
此言一出,老亲王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陛下!”
张开山目光投向赵乾,侵略性的声音响彻紫光阁,“国之储君,如船之舵,未来之王!”
“所需品质,非仁厚,亦非聪慧,而是开拓、冒险,与那将挡杀将、佛挡杀佛的狼性!”
“放眼皇室三代,唯三皇子有此潜质!”
“臣附议!”
“臣亦附议!”
一瞬间,代表资本与军工的新兴势力齐齐站起,形成一股让任何帝王都胆寒的恐怖力量!
御座之上,赵乾静静俯瞰这几乎一边倒的逼宫之局。
他年轻的脸庞毫无表情,但那双被悲痛与愤怒填满的眼眸,比万年玄冰更冷。
他知道,这群由他亲手扶植的饿狼,终于开始反噬其主。
“老师。”
他缓缓将目光投向唯一坐着的张小山,“您怎么看?”
张小山起身,温润如玉的脸上透着前所未有的失望。
他未看那些被利益绑架的资本与军工代言人,只静静凝视一脸桀骜的张开山与沉默默认的张念祖。
“开山,念祖。”
他沙哑的声音,充满长辈对晚辈的痛心疾首,“你们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三叔公。”
张开山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神情,“我等只是在为帝国选择最强的未来。”
“强?”
张小山笑了,笑容满是悲哀,“你们以为力量便是一切?以为最锋利的矛便可征服世界?”
“你们忘了苏州惨案的三百亡魂?忘了太子殿下血淋淋的教训?”
他声音陡然如惊雷炸响,“权力若无仁心与边界的约束,便不再是创造之力,而是毁灭之源!”
“今日,你们可用力量将三皇子推上储君之位!”
“明日,他便可用更大的力量,将你们这些功高盖主的功臣,送上断头台!”
一番话,如冰冷利刃,狠狠刺入张开山与张念祖不可一世的心脏!
他们呆立,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御座之上,赵乾听完这泣血之言,缓缓站起。
他年轻的脸庞,悲痛与愤怒尽数消散,代之以凤凰涅盘般的大彻大悟。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够了。”
他声音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之威,“都退下吧。”
“此事,容朕再想一想。”
是夜,御书房内,赵乾枯坐冰冷的龙椅,彻夜未眠。
他未想该立谁为储君,而是在思索如何废除这整个吃人的制度。
“人治……”
他喃喃自语,年轻的脸庞透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已死。”
“法治,当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