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轻的帝王赵乾那决绝而新生的法治宣言,在御书房的死寂中缓缓落下,帝国那被格物与新政绑架、狂飙数十年的权力巨轮,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撕裂之音。
次日,紫光阁内,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圆形会议桌旁,气氛冷如西伯利亚寒流。
往日的和气生财与同舟共济荡然无存,只剩图穷匕见后赤裸而残酷的利益撕扯。
“陛下!”
兵部尚书,军工集团的代言人,在张念祖扶持下步步高升的铁血武将,率先站出,“国不可一日无储!”
“三皇子殿下英明神武,果敢决断,深得军心,乃继承大统、带领大宁再创辉煌的不二人选!”
他的声音如战鼓,字字敲击心头,不似建议,更像通牒。
“臣附议!”
“臣亦附议!”
一瞬间,代表军工与资本的董事们齐刷刷站起,钢铁与黄金凝聚的恐怖气势,如无形山岳,狠狠压向御座上脸色苍白的赵乾,以及圆桌旁仅剩的几个苦撑旧时代的守护者。
“荒唐!”
帝师张小山猛拍桌子,温润如玉的脸上首次露出怒不可遏的狰狞,“张开山!张念祖!”
他指着被利益蒙蔽的昔日战友,声音颤抖,“太子殿下尸骨未寒,尔等不思国丧君悲,竟为一己私利,行此动摇国本的悖逆之事!”
“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张小山的怒火如火山喷发,他看到的不仅是政治博弈,更是人性沦丧。
他一手教导的学生,一手扶持的家族子侄,如今成了只认利益的冷血之徒。
“三叔公。”
“海盗之王”张开山缓缓起身,年轻脸上毫无愧疚,只有新时代王者的冷酷与理性,“我等所为,非为私,而是为公。”
“为这被仁慈与妥协拖慢脚步的帝国,选择最锋利的未来!”
“未来?!”
张小山怒极反笑,“一个只知开拓不知守护,只知征服不知敬畏的莽夫,便是你们的未来?!”
“那也比一个只知仁义道德不知弱肉强食,只会故步自封坐失良机的懦夫,强上万倍!”
张开山毫不示弱,声音如出鞘弯刀,锋利而冰冷。
“你!”
“够了!”
赵乾的声音,带着无尽疲惫与威严,缓缓响起,压下所有争执。
他未看撕裂成两派的张氏家族,目光穿透充满权力与欲望的肮脏空气,落在唯一沉默的身影——首席大法官张静姝。
“静姝。”
他沙哑开口,“《大宁宗室继嗣法》,对储君之立,可有明文规定?”
那一刻,紫光阁寂静无声,所有目光聚焦于青衣女子。
她的每一个字,将决定帝国未来走向。
张静姝缓缓起身,绝美脸上毫无偏袒,只有法之女神的绝对公正。
“回陛下。”
她声音如天籁,却让激进派心沉谷底,“依祖宗成法,储君之立,当立嫡立长。”
“太子殿下虽薨,嫡长孙尚在襁褓。”
“故于法、于理、于情,储君之位,无可争议!”
法之利剑,轰然出鞘!
资本与军工的联盟,瞬间被斩得粉碎!
“荒唐!”
张开山跳起,怒吼震殿,“让一个吃奶的婴孩当储君?!静姝,你这是置大宁江山社稷于儿戏!”
“我只认法。”
张静姝寸步不让,眼神坚定如铁,“法律是帝国基石,任何人不可凌驾其上!”
“法若不公,便改了它!”
张开山针锋相对,声音透着开拓者的霸道,“规则为人服务,当阻碍发展时,就该砸碎!”
“祖宗成法,岂容尔等肆意篡改?!”
张小山怒斥,维护的不仅是旧法,更是来之不易的秩序。
“那废科举兴高考,移神庙建铁路,又是谁改的?!”
张开山反唇相讥,话如重锤,砸在旧派官僚心头。
新与旧,法与理,水火不容的矛盾彻底爆发!
紫光阁沦为无法无天的菜市场,争吵、谩骂,甚至老臣与新贵的肢体冲突此起彼伏。
御座之上,赵乾静静俯瞰,年轻脸上表情尽失,只剩哀莫大于心死的麻木。
他看到帝国的裂痕,深不见底,正在他缔造的盛世下疯狂蔓延。
那引以为傲的“董事局”,曾平衡各方利益的圆桌,如今成了分裂帝国的角斗场。
他知道,这黄金时代,已病入膏肓。
“够了。”
他缓缓起身,声音疲惫而决绝,响彻大殿,“都退下吧。”
“朕,累了。”
是夜,御书房内,赵乾枯坐冰冷龙椅,彻夜未眠。
他未想立谁为储,而是思索如何废除这吃人的制度。
脑海中浮现太子在世时的点滴,那个聪慧好学的孩子,对格物充满好奇的未来帝王,本该继承他所有理想与抱负。
他的心,如被万千钢针穿刺,痛得无法呼吸。
他拿起锅炉爆炸的调查报告,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与冰冷数据,如耳光抽在他脸上。
“金属疲劳”“监管缺失”“违规操作”……
每个词都是对他的无情嘲讽。
他缔造了工业伟力,却释放了吞噬一切的猛兽,而他的儿子,成了第一个祭品。
他目光移向书案另一侧,那里静静躺着一份让任何帝王都胆寒的文件——《大宁帝国基本法》(草案)。
张静姝连夜赶制,冰冷理性的文字,清晰划定皇权、资本、民权、军权的边界。
“呵……”
他惨然一笑,“边界?”
“朕连自己的儿子都守护不了,又如何守护天下的边界?”
他缓缓闭眼,帝王之泪滑落。
他知道,是时候请教那唯一能跳出棋局之人。
那亲手开启这一切,也唯一能终结这一切的人。
“来人。”
他沙哑的声音响起,“备车。”
“朕要回家,去青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