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成了地狱的画布。
冰冷的月光下,陈北河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拖着那柄幽蓝光芒流转的异形钻头犁头,在坚硬的夯土地面上重复着精准而亵渎的仪式。一步,一尺,一钻!犁头撕裂冻土的刺耳摩擦声、钻尖幽蓝光芒爆发的嗡鸣声、音标种子被“吐”入孔洞底部的轻微噗嗤声,混合成一首冰冷机械的死亡序曲。每一步踏出,犁头带出的幽蓝粘液混合着他后背伤口淌下的暗红鲜血,在泥地上画出污秽的轨迹。
“呃……呃……”角落里,春花那只断手微弱的震颤和“门……们儿……”的方言悲鸣,被这残酷的播种声彻底淹没。
打谷场边缘,第一个从沉默瘟疫的“时间琥珀”中挣脱出来的汉子,动作由僵硬迟缓,迅速变得狂躁而精准。他空洞的眼睛死死锁定陈北河刚刚钻出的、散发着诱人幽蓝微光的最新孔洞,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深一脚浅一脚地扑了过去!
噗通!
他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沾满泥污和血痂的双手如同铁爪,疯狂地扒开孔洞边缘的碎石和冻土!指尖被坚硬的石砾划破,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眼中只有孔洞底部,那颗静静躺着、散发着冰冷蓝光、表面流转着微缩音标纹路的——种子!
“我的!我的!”一声沙哑、破碎、带着极致贪婪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俯下身,嘴巴大张,露出沾着泥污和血丝的牙齿,朝着那颗幽蓝的种子——狠狠地咬了下去!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如同咬碎了坚硬的矿石!
那颗幽蓝的音标种子,并没有被咬碎。它坚硬的外壳只是微微凹陷。但就在牙齿接触种子的瞬间——
嗡——!!!
一股强大的、冰冷的信息流,混合着胚胎的贪婪意志,如同高压电流般,顺着汉子的牙齿、口腔、神经——狠狠灌入他的大脑!
“呃啊啊啊——!!!”
汉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和诡异满足的惨嚎!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被刺目的幽蓝光芒充满!瞳孔深处,两个扭曲、旋转的、如同微缩音标“?”(theta)般的发光符号骤然亮起!
更恐怖的变化发生在他的皮肤!
他裸露的脖颈、手臂皮肤下,无数细密的、如同活物般的幽蓝光痕瞬间浮现、蔓延!光痕并非杂乱,而是组成了一个个清晰无比、不断流转的——国际音标符号!“p”、“b”、“t”、“d”、“k”、“g”、“s”、“z”……如同烙印般,深深嵌入他的皮肉,散发出冰冷的光芒!这些音标符号如同拥有生命,在他的皮肤下微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让汉子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一下!
他不再是人。他成了一个被音标种子污染、被胚胎意志同化的——音素容器!一个行走的、散发着信息污染的活体音标牌!
“嗬……嗬……”汉子喉咙里发出满足的、非人的咕噜声。他僵硬地转动着脖颈,那双被“?”符号占据的眼睛,带着一种冰冷的、被植入的渴望,扫视着打谷场上其他被冻结的村民雕塑。
仿佛接收到了无形的指令,那些凝固的雕塑,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接二连三地……龟裂、崩解!
咔嚓!咔嚓!咔嚓!
冻结的“时间琥珀”纷纷碎裂!一个又一个村民从凝固的疯狂中苏醒!他们僵硬地活动着四肢,空洞的眼睛瞬间被对打谷场上那些幽蓝孔洞的极致渴望点燃!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如同嗅到血腥的丧尸群,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扑向离自己最近的孔洞!
打谷场瞬间变成了混乱、血腥的争夺战场!
“滚开!是我的!”
“种子!给我种子!”
“呃啊——!”
嘶吼、咒骂、肉体碰撞的闷响、指甲抓挠皮肉的嗤啦声、牙齿咬在冻土上的崩裂声……混合着陈北河那冰冷机械的播种噪音,构成了一曲疯狂的交响!村民们为了争夺孔洞底部的音标种子,互相撕打、抓挠、啃咬!鲜血飞溅,断指横飞!每一次有人成功抢到种子,便会爆发出和第一个汉子一样的痛苦惨嚎,皮肤下浮现出发光的音标烙印,瞳孔被扭曲的音标符号占据,彻底沦为新的污染源和胚胎意志的傀儡!
陈北河对这片血腥的混乱视若无睹。他空洞的眼睛里只有前方需要钻探的土地,只有体内胚胎驱动他完成的“播种”指令。他拖着犁头,步伐稳定地向前,在一个个疯狂争抢的村民身边走过,如同死神在收割的麦田间散步。犁头无情地落下,钻开新的孔洞,“吐”下新的种子,为这片混乱增添新的燃料。
“造孽啊……造孽……”
一个苍老、干涩、带着浓重黄土坡口音、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突兀地穿透了打谷场上疯狂的喧嚣和血腥的嘶吼。
这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沸油的冰水,瞬间让混乱的场面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陈北河那被胚胎意志驱动的、冰冷机械的播种动作,也极其轻微地……停顿了零点一秒!他腹中那贪婪搏动的胚胎核心,似乎也因为这声音的出现,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般的波动。
所有争抢种子的村民,动作也僵了一下。那些被音标污染、瞳孔闪烁着诡异符号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声音的来源。
打谷场边缘,一个破旧的、用泥坯和茅草搭成的牲口棚门口。
一个佝偻、枯瘦的身影,拄着一根磨得油光发亮的榆木拐杖,颤巍巍地站在那里。
是王瞎子。
黄土坡年纪最大、也是唯一一个彻头彻尾的文盲。他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平日里沉默寡言,只会用最朴素的方言词汇表达最基本的需求。他浑浊的、几乎全白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打谷场的方向(他其实看不清),布满沟壑的枯槁脸上没有任何恐惧或疯狂,只有一种深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悲悯和困惑。
他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嘶吼和咒骂。他看不懂墙上那些癫狂的文言文符咒。他更无法理解那些扭曲的音标符号和冰冷的规则力量。语言的瘟疫、语法的癌变、词根的腐朽……所有这一切,对他那从未被“文明规则”浸染过的、如同一张白纸般的大脑而言,如同……不存在!
他是这片被规则污染、被疯狂席卷的土地上,唯一的……语法免疫者!
“王……王瞎子?”一个刚刚抢到种子、正要将它塞进嘴里、皮肤下音标烙印尚未完全亮起的年轻后生,动作僵在原地,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属于“人”的迷茫,用含混的方言嘟囔了一句。
就是这极其短暂的迷茫和这声方言称呼!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王瞎子那浑浊的白翳眼睛似乎“看”向了那个后生。他干瘪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用最朴实、最直接的黄土坡方言,带着困惑和悲悯问道:“狗娃?你……做甚呢?趴地上……啃泥巴?饿疯咧?”
没有复杂的句式!没有主谓宾定状补!只有最直白的词汇和最本能的疑问!如同一个懵懂的孩童,指着大人无法理解的疯狂游戏发问。
这简单到极致的、未被任何语法规则“污染”的方言疑问句,如同无形的利刃,瞬间刺穿了笼罩在那个年轻后生身上的、刚刚开始生效的音标污染和胚胎意志!
“呃……”狗娃浑身猛地一颤!眼中那刚刚亮起的、代表“θ”音标的幽蓝光芒骤然熄灭!皮肤下浮现的音标烙印如同被水冲刷的墨迹般迅速淡化、消失!他猛地丢掉手中那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蓝种子,如同被烫到一般!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一种从噩梦中惊醒般的茫然!“我……我……”他张着嘴,看着自己沾满泥污和鲜血的双手,看着周围疯狂撕打的乡亲,看着陈北河那冰冷的播种身影,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鬼……有鬼!跑啊——!”
狗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朝着远离打谷场的方向亡命奔逃!
王瞎子这看似愚蠢的、未被语法规则束缚的方言疑问,如同阳光照射下的第一片雪花,引发了连锁崩塌!
那些正在疯狂争抢种子、或刚刚被种子污染、处于意志争夺最脆弱关头的村民,在王瞎子那纯粹、未被规则扭曲的方言和目光注视下,如同被无形的圣光照耀!
“三……三婶?你咬我作甚!”
“柱子!你眼珠子咋蓝了?!”
“天爷啊!这……这是咋了?!”
一声声带着巨大惊恐、却恢复了基本理智和方言表达的惊呼在打谷场上响起!被音标污染的光芒在更多村民眼中熄灭!皮肤下的烙印淡化!混乱的争夺瞬间变成了惊恐的推搡和逃离!如同被无形的瘟疫驱散!
然而,这“免疫”的光环,对陈北河无效!
王瞎子那浑浊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打谷场中央,那个拖着犁头、如同冰冷机器的身影上。他似乎认出了那是谁,枯槁的脸上悲悯之色更重。
“北河娃?”王瞎子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向前挪了一步,用那最朴素的、未被规则玷污的方言呼唤道,“你……拿个烂犁头……戳地做甚哩?手……都流血咧……疼不?”
疼不?
这两个最简单、最直接的音节,如同最纯净的山泉,试图冲刷陈北河被污染和禁锢的意识。
陈北河那冰冷机械的播种动作,再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顿!他空洞的眼睛里,那片猩红的混乱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挣扎着闪烁了一下!腹中胚胎的搏动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紊乱!
但,也仅仅是刹那!
咚!!!
胚胎核心猛地爆发出更沉重、更贪婪的搏动!一股冰冷、蛮横、带着绝对压制力量的意志洪流,如同灭世的海啸,瞬间将陈北河意识中那点微弱的挣扎彻底碾碎!
“嗬……”陈北河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吼,刚刚出现一丝人性的空洞眼神,瞬间被更深的、纯粹的服从取代!他握紧犁柄的手更加用力,缠绕手臂的幽蓝光痕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无视了王瞎子的呼唤,无视了后背涌出的鲜血,他高高举起那异形钻头般的犁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朝着脚下坚硬的土地——再次狠狠捅了下去!
噗嗤——!!!
钻头撕裂冻土!幽蓝光芒爆发!又一颗冰冷的音标种子,被无情地“吐”入地底深渊!
王瞎子佝偻的身体僵在原地,浑浊的白翳眼睛茫然地“望”着陈北河那冰冷决绝的动作。枯槁的脸上,悲悯凝固,最终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无法理解的哀伤。
他的免疫,能唤醒被浅层污染的村民。
却无法穿透那深深植入陈北河体内、以毁灭规则为食的胚胎核心。
无法唤醒那个被深渊彻底吞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