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外,天子仪仗煌煌,旌旗蔽日。少帝曹芳,一身玄色龙纹常服立于辇前,眉宇间锁着挥之不去的阴翳与孤注一掷的决然。毋丘俭、诸葛诞率寿春文武百官,乌压压跪伏道左,山呼万岁之声虽响,却掩不住那份大厦将倾的飘摇。
“众卿平身。”曹芳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天子威仪,目光扫过跪拜的臣子,“淮南重地,朕托付于镇东大将军、安邑侯毋丘俭和征东大将军、扬州都督、高平侯诸葛诞!望尔等戮力同心,守此疆土,以待王师东归!”
“臣等敢不尽心竭力,肝脑涂地!”毋丘俭须发戟张,声如洪钟,重重叩首。诸葛诞亦伏地朗声道:“陛下尽可宽心西行,有臣等在,寿春必固若金汤!”
刘忠一身玄甲,按剑侍立于帝辇之侧,目光如电,早已将诸葛诞那细微的神情收入眼底。他微微侧首,向曹芳低语,声音沉稳如磐石:“陛下,文钦将军忠勇无匹,麾下精兵乃北地劲旅,可命其总领护驾军事......以为西进之根基。陈泰将军深明大义,可移师协防侧翼,互为犄角。”
曹芳颔首,金口即开:“准奏!文钦听旨!”
文钦虎步出列,甲叶铿锵,声震四野:“末将在!”
“擢卿为镇北大将军、豫州牧、汝南太守,谯侯!总护驾军事,驻跸安阳,拱卫行宫!”
“臣文钦,领旨谢恩!”文钦声若雷霆,抱拳之际,虬髯戟张,一股剽悍忠勇之气勃然而发。
却说魏少帝曹芳行至安风,镇守此处的征西将军陈泰闻天子驾临,早率帐下诸将迎出三十里外。但见陈泰甲胄在身,竟伏拜于尘埃之中,口呼万岁,执礼甚恭。曹芳于銮舆中见此情形,不觉泪洒龙袍——自离洛阳,颠沛流离,何曾再受此等君臣大礼?
“陈将军请起!”曹芳声音哽咽,亲手搀扶,“将军忠义,日月可鉴!”
陈泰起身,目光掠过曹芳,落在刘忠身上,慨然道:“陛下蒙尘,乃臣等之耻!非但家父陈长文(陈群)当年曾受汉王刘民大恩,单凭臣子本分,敢不效死以报陛下?”言毕引路入城,安风四门洞开,军民夹道跪拜,山呼万岁之声,竟震得城楼旌旗猎猎作响。
洛阳宫阙,新染晋家气象。司马昭高踞御座,冕旒垂珠,遮掩不住眉宇间初登大宝的踌躇与戾气。阶下钟会出班,手捧笏板,声音尖利如刀:“陛下!曹芳伪帝盘踞安风,陈泰执迷不悟,竟以君臣大礼相迎!此獠不除,则淮南诸葛诞、毋丘俭之辈,必存观望之心,天下何时可定?”
“钟爱卿所言甚是。”司马昭目光阴鸷,“然则安风乃淮南咽喉,陈泰颇知兵,强攻恐非上策。”
“陛下勿忧!”钟会眼中闪过狡黠,“陈泰所部不过万人,粮秣仰赖淮南诸葛诞接济。今可遣一大将领重兵困之,断其粮道,再令诸葛诞心生疑惧,不敢妄动。安风一城,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必为陛下囊中之物!臣举荐老将王基,持重善守,足当此任。”
司马昭颔首:“准卿所奏!加王基为镇东将军,统兵五万,即日兵发安风!贾充可为监军,钟会为中郎将,参赞军机!”旨意颁下,金殿肃杀。一场围剿残魏君臣的风暴,直扑安风孤城。
晋宫深处,椒房暗香浮动。刘晴正将一坛新酿的“凤凰香”注入玉壶,琥珀色的酒液在宫灯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晕。侍女报贾充之女贾南风奉召前来。刘晴唇角微弯,对身旁的妹妹杨芷低语:“司马炎视贾南风为禁脔,今日且看凤凰香引出的,是孽缘还是杀机。”
华灯初上,偏殿小宴。钟会自负平蜀大功在望,又得新君信重,酒到杯干,意气风发。刘晴亲自把盏,凤凰香特有的馥郁钻入钟会鼻端,他眼神渐渐迷离。贾南风坐于下首,不知何时也被杨芷劝饮数杯,面泛桃花。酒酣耳热之际,刘晴借口更衣离席,杨芷亦悄然引宫人退下。
殿中烛影摇红,醉眼朦胧的钟会瞥见贾南风,只觉眼前佳人风流体态,竟幻化成自己功名路上的锦绣图卷。贾南风亦药力发作,神智昏沉。一个欲念如炽,一个身软如绵,红罗帐暖,竟成苟且之所!
恰在此时,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贾充奉司马昭密旨入宫议事,寻女至此,正撞破这不堪一幕!女儿衣衫不整,钟会仓皇系带,贾充脑中“轰”然巨响,一股热血直冲顶门,几乎站立不住。
“无耻禽兽!辱我门楣!”贾充目眦欲裂,“锵”地拔出佩剑,寒光直指钟会,“老夫今日不斩此獠,誓不为人!”
钟会酒醒大半,狼狈躲闪,口中急辩:“贾公息怒!此乃……此乃酒醉失德,绝非本意!” 两人一个追砍,一个奔逃,杯盘狼藉,殿中大乱。
消息如野火般烧进晋帝司马昭耳中。他尚未发作,司马炎已暴跳如雷:“钟会狗贼!安敢如此!儿臣请旨,立斩此獠以儆效尤!”
司马昭面沉似水,指节捏得发白。钟会虽可恨,然其才略眼下征蜀正有大用。他强压怒火:“钟会狂悖无礼,着即革去中郎将之职,降为帐前效力!王基大军已发,改任贾充为监军,钟会……仍随军听用,戴罪立功!” 圣旨出口,字字如冰。一场宫廷丑闻,被强行按入征伐安风的战鼓声中。
安风城头,刁斗森严。斥候流星般来报:“报!王基五万大军已出洛阳!”
“报!敌军前锋距城不足百里!”
“报!敌分三路,扼住通往淮南各道!”
压力如铅云压城。行宫内,曹芳面如白纸,望着案上地图上代表敌军的黑色箭头团团围困安风,指尖冰凉。文钦按剑怒吼:“陛下勿忧!臣等愿决死一战!” 陈泰却眉头紧锁:“城中存粮,不足半月。淮南诸葛诞处,音讯断绝,恐有变故。”
刘忠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阶下一人身上——杜预,司马菊寸步不离守在其侧。杜预自被俘以来,沉默寡言,此刻却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刘将军,陈将军,文将军,”杜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王基持重,钟会新败急于雪耻,贾充则因女受辱而深恨钟会。三帅同营,其心各异,此乃天赐破敌之机!”
众人目光齐聚。杜预继续道:“末将不才,愿效法当年黄盖故事,行诈降之计。只消陈将军将末将与司马小姐‘明正典刑’,悬首示众于城楼……”
“不可!”司马菊失声惊呼,紧紧抓住杜预手臂。
杜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决然:“此首级,自然是假的。待我‘死讯’传至敌营,再夤夜潜归,诈称陈将军因惧战欲降,特使末将密通款曲。王基或疑,然钟会急于求功,贾充恨我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定会力主纳降!届时将军伏精锐于瓮城之内,待其入彀,内外夹击,王基可破!”
一席话如石破天惊。陈泰目光灼灼,文钦拍案叫绝:“此计大险,亦大妙!” 刘忠望向杜预:“杜兄深谋,忠佩服。然此去龙潭虎穴,凶险万分……”
“但求一洗前感,不负司马小姐不离不弃之情,亦不负汉王刘民前世恩义!”杜预慨然拱手,与司马菊对视一眼,万千情意尽在不言中。
陈泰猛地站起,虎目含威:“好!就依元凯(杜预字)之计!传令,即刻于城楼设刑场,将杜预、司马菊当众处斩!” 号令森严,裹挟着孤城背水一战的凛冽杀机,穿透安风沉沉的暮霭。
城头风紧,几面残破的魏字大旗在血色夕阳中猎猎翻卷,扯动着城下渐次点亮的、如星河般浩瀚的敌营灯火。杜预与司马菊被押上高耸的城楼,刽子手的鬼头刀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安风城最后的赌局,已押上全部筹码,只待那决定存亡的一刀落下!正是:
凤凰香烬孽缘生,安风城下战云横。诈降且效苦肉计,孤注一掷挽天倾!
欲知杜预诈降之计能否瞒过王基、钟会,安风城又能否绝处逢生,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