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说完正忐忑之际，听见一道清冽嗓音，不疾不缓道：“你认为条例有哪些改革方向？”
他看向说话之人，心中有些激动，轻咳了声，说道：
“回堂部大人，卑职心中有三点，一是对官员属性分类，可弹性守制；二是流程优化，重点在讣告核验及起复审批上，减少人为干预；三是可设立丁忧官员候补库，这个可能会有些难……”
他躬身说完，一直未等到回应，大胆抬起头，便对上了坐在上首之人的目光，那目光如淬了寒星，让他的心怦怦跳起来。
就在他垂眸反省自己是否有说错时，一句“不错”在耳边响起。他猛地抬起头，却见原本坐在堂上之人站在了他的身侧。
他第一次与堂部这般靠近，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得发紧。想起刚才那些主事对他的又敬又怕，他微微仰起头，相比诸多传言，真实的堂部要比那奏疏上的朱砂批红更灼人眼。
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下撞得叫人发慌，让他生出近乎朝圣的战栗。
“礼法冲突、地方与中央间的差异、舞弊与漏洞这些也不可轻视。”李辰临提点完，见他仍垂首怔在原地，便径直离开了司务厅。
黄京完恭敬送走堂部回到司务厅，发现齐言仍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咳嗽了几声……
齐言从恍惚中惊醒，连忙见礼，“黄大人……”
黄京南瞥了他一眼，肃然道：“堂部提点可记清了？”
“是，卑职记住了。”
“嗯，下去吧。”
看他离开后，黄京南心下叹了一句，到底年轻了些……
*
签押房内，陆瑾将名单递给他，“此次巡察名单。”见李辰临接过名单，又接着说道：“别的可以不看，这五人得看看。”
李辰临打开揭帖，见排在最前面的是：
刑部清吏司郎中 余世贞
户部江西清吏司主事 潘季
南直隶巡抚致仕 王爵
太医院御医 李珍
“如何？”陆瑾眉梢挑了挑，“这些可都是老吏，余世贞破获过多起冤案，潘季也是查账好手，这王爵也是一直在江南官场任职，熟知江南官场潜规则。”
说这到里，他顿了顿，“这御医是陛下指派，不过我调查了一番，背景还算干净。”
“嗯，我自己也会带医士。”
李辰临合上揭帖，说道：“那按这上面的名单来吧，锦衣卫的人都是清完了的？”
陆瑾自信道：“放心，一条杂鱼也没有。”
李辰临瞥了他一眼，提醒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别大意了。”
“你怎么开始啰嗦了？”陆瑾凤眼中闪过好奇，“都有些不像你了。”说完他踌躇了片刻，见坐在书案前的人一直不回话，又接着说道：“我还有一事。”
“何事。”
李辰临不想回他一些不着调的话，不然会没完没了，不回他就会安静下来。
“我师弟说他要跟着去，你要是不同意，他大概会找师妹……”
他一说完就盯着李辰临的反应，果然刚才还算温和的眼眸现在只剩下锐利。
“他大概没时间跟着。”
“你做了什么？”
“不听话就找让他听话的人。”
李辰临说这话时，面上赫然浮起一抹快意之色。陆瑾见状心中惊诧， 看来小师弟当真是对他造成了威胁，否则以这人一向不动声色的城府，何至于露出这般神情？
此刻他们谈话的对象——赵名，正被他母亲揪着耳朵，“天天在这里鬼混，让你读书你就喊头痛，家里的生意也不管，不务正业，该打。”
连着两天被亲近的人揪耳朵，赵名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娘，你松手，好疼的。”
“疼？疼就对了，媳妇都没了，还在这里醉生梦死……”李秋娘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家儿子，“我那么好的儿媳妇被你作没了。”
李秋娘刚从山西回来就听到这晴天霹雳，拿刀砍了赵名的心都有了。
被李秋娘的话戳中了痛处的赵名，痛苦道：“娘，别说了，你儿子的心已被捅了个血窟窿了。”
“你随娘去趟西北，那边生意出些问题要去处理。”李秋娘冷声道。
“不去，儿子还有事，西北的事娘也不用操心，我来解决。”
赵名正盘算着要去江南，必然是不会跟着他娘去西北的。
“你不去？”李秋娘眼神冷冷地看向自家儿子，“这不是你说不去便不去的。”她从山西回来时她收到了一封密信，竟将她父辈以前见不得人的发家史挖了出来，让她不得不牵制住儿子。
“未必你还想去纠缠瑶瑶？”李秋娘说着又揪住了赵名的耳朵，“好男儿拿得起放得下，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是你们没缘份，这命得认。”
赵名忍着痛，沉声道：“我不认……”
李秋娘本想继续冷言冷语，看着儿子痛苦的神色，终是叹了口气，“乖儿，你可有想过你不认又如何？她如果喜欢你，便不会不要你。”
她回来之后弄清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便知她这密信从何而来了，她不想节外生枝，也不想儿子去硬碰硬。
若说只是普通人，抢了便是，可对方不是，那只能从长计议了。
“娘……”赵名知道他娘说的是事实，师妹看他的眼神没有爱，这个认知像冰锥狠狠扎进心口，喉间泛起腥甜。
胸中泛起的黑潮让他想要毁灭一切，让时间回到他们初见的那一刻，他一定牢牢的抓紧她。
*
晚间李辰临坐在书房里，小歌正在汇报赵名母子见面的事，“公子，赵公子冥顽不灵，我觉得他可能不会乖乖去西北。”
李辰临轻笑一声，淡然道：“当然不会，但这不是我们苦恼的事情，他母亲会想办法的。”
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挖出这个秘密，李秋娘想要守住，自然得上点心。
听到笑声的小歌看着面前的公子，今日公子好心情了一天，就连笑声也少了清冷多了些柔和。
“阿临……”人未到声先至。
小歌见公子听见夫人声音后眉梢微扬，眸中漾起笑意，识趣地垂首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