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淮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泛白,泄露了平静表象下翻涌的心绪。
他的目光穿透车内后视镜,无声地落定在后座的时微身上。
她未施粉黛,清冷绝色的脸上,是历经一段情劫之后的云淡风轻,不悲不喜。
男人喉结压抑地滚动了一下,试图平息胸腔里因她那句“死心”而掀起的狂澜。
时微似乎隐约感知到一道胶着的视线。
她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带着一丝疑惑和疲惫后的茫然,缓缓抬起了眼眸。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后视镜里。
两人的目光,隔着冰冷的镜面,不期然地撞在了一起。
时微心口莫名一烫。
空气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顾南淮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率先打破了这微妙的僵持,声音沉稳地响起:“时屿,先送你回公寓?”
时微倏然回神,目光平静地转向弟弟,唯有葱白的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暗暗抠紧着手中的包带。
“淮哥,”时屿一扫眉宇间的疲惫,狭长的桃花眼里重新燃起光,声音带着急切,“我去医院看嘉嘉。”
提及唐嘉,那份疼惜瞬间涌了上来。
昨晚他被季砚深彻底激怒,一时没顾上她,现在恨不得立即飞到她身边。
“我打车过去就行,”他看向时微,细心道,“淮哥,麻烦你送我姐回去休息,她太累了。”
时微挑眉,看着弟弟落拓却神情坚定的侧脸,到底是没开口劝他休息。
她知道劝不住。
“我没事,先送你去医院。”时微坚持道。
顾南淮目光掠过时微苍白的脸,沉声道:“那就先去医院。”
将时屿送到医院后,顾南淮才载着时微返回顾家老宅。
……
一夜未眠的疲惫加上心理上的巨大冲击,时微回到老宅,草草冲了个热水澡,几乎是沾枕就睡,沉沉一觉睡到了暮色四合。
醒来后,时微在餐厅倒水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叮呤咣啷”的金属敲击声。
她捧着水杯,循声走到宽大的落地窗前,好奇地向外望去。
夕阳余晖,将庭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高大的香樟树下,顾南淮正半蹲着,褪去了一丝不苟的西装,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牛仔裤。
他手上戴着白色棉布手套,沾了油污。
男人神情专注,正拿着一把银亮的扳手,用力拧紧一根长长的金属把杆,动作利落而有力。
这时,两名穿着工装的男人,正合力抬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在老郑的指引下,小心翼翼地从院外走进来,朝着主屋的方向移动。
时微满心疑惑,正猜测着这是要做什么,“哒哒哒”的轻快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顾老太太步履优雅地走了进来,精致的妆容,神采奕奕。
“奶奶。”时微忍不住回身询问,目光又飘向窗外忙碌的身影,“师哥他这是……?”
顾老太太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脸上漾开慈祥笑意,又带着点打趣意味,“南淮啊,下午就把我一楼那间闲置的衣帽间腾空了,说要给你布置一间专门的练功房呢。”
时微眼眸骤然一亮,胸腔也震了下。
不由得想起上次那晚,她不过随口提了一句在卧室练基本功有些伸展不开……他竟然就记在了心里,并且这么快就安排上了。
目光再次落回院子里那个认真忙碌的身影上,夕阳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轮廓。
时微下意识地收紧了握着玻璃杯的手指。
顾老太太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眉眼弯弯。
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悠悠地补充道:“这小子,忙活一下午了,也不嫌这天气闷热。”
“说起来,他这股子执拗的劲儿倒是一点没变。”
“当年也是,寒冬腊月天,外头下着几十年不遇的暴雪,他愣是顶着风雪跑出去大半夜,就为了给你养在京大的那几只流浪猫搭个能避寒的暖棚。”
老太太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心疼又骄傲的嗔怪:“回来时整个人都快冻僵了,感冒发烧,躺了足足一星期才好利索。”
顾老太太的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在时微耳边轰然炸响!
她狠狠一震,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玻璃杯中的水因这剧烈的动作洒出了几滴,冰凉的水珠落在手背上,她却浑然未觉。
时微猛地转头看向老太太,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顾奶奶,您说的……是真的?!”
不是季砚深搭的吗?
那也是他给她的第一层美好的滤镜。
不过,那晚她冒着大雪抱着棉被去猫窝,路上确实遇到了顾南淮。
可第二天清晨,她看到的是季砚深守在那里。
而他……从未否认过那是他做的。
顾老太太看着时微这副震惊与困惑的反应,愣了一下,随即肯定地点头:“当然是真的。”她挑眉,“这事儿……我当你是早就知道的。”
合着她那宝贝孙子是个活雷锋。
——做好事没留名。
老太太哪里知道,不仅没留名,时微还误以为是季砚深做的。
此刻,时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握着杯子的手冰凉一片。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夕阳的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身上,暖意融融,却丝毫驱不散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令人窒息的荒谬感。
时间仿佛失去了刻度。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茫然地再次投向窗外,落在那香樟树下忙碌的身影上。
此刻,顾南淮直起了挺拔的腰身。
他随手摘掉沾着油污的白色棉布手套,动作利落地扔在一旁的工具箱上。
紧接着,他微微蹙了下眉,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
只见他侧身,从旁边椅子的纸巾盒里飞快地抽出几张面纸,紧紧地裹住了指端。
洁白的纸巾迅速晕开一小片刺目的血红。
他受伤了。
时微眉心紧皱,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猛地转身,跛着脚就朝餐厅门口匆匆走去。
刚走到客厅入口,迎面就遇上了正要进餐厅的顾老太太。
“哎哟,丫头,怎么了这是?着急忙慌的?”老太太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关切地问。
时微脚步微顿,却来不及解释,仓促地随口回了句:“奶奶,我拿药箱!”
话音未落,人已经快步走向客厅角落的储物柜,拎出了药箱。
没有丝毫停顿,时微提着药箱,转身就朝院子走去。
夕阳的余晖拉长了她的身影。
她径直穿过庭院小径,匆匆到了顾南淮跟前,目光急切地落在他被纸巾包裹的手指上,呼吸微喘,“伤口深吗?我看看。”
顾南淮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微微一怔。
下一秒,对上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焦灼。
男人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讶异,黑眸盯着她因他而蹙紧的眉心,眸色转深。
隔了一瞬,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带着揶揄的坏笑,故意拖长了调子:“嗯…好像挺深的。”
时微心口倏地一紧,想也不想便捉过他的手腕,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我看看!会不会破伤风啊?”
那口吻,一改平日清冷,流露出小女生似的无措情态,尽是对他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