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四溢,四处逃散着躲避从天而降的巨剑的锋芒。
低沉的梵音随之传来,沉闷且压抑,庄严而肃穆。长剑带来的不只是死亡,更残酷的是死亡前必须面临的绝望,避无可避的绝望。
赤红色的闪电犹如一道道灵蛇四处逃窜,就连它们也要躲避从天而降的巨剑的锋芒。
远处的老黑看着一动不动的许阳众人,焦躁的尥了几下蹶子,嘴里忽而犬吠忽而马嘶,一双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珠子里满是焦虑。
始终安静的吉吉忽然越众而出站在了许阳身前,将通天之木树芯所化的木棒从容戳在了许阳身前,忽地双手合十对着许阳深施一礼。
再次抬起头,白猿吉吉的始终古井无波的双眼忽然变得赤红,瞳孔中更是绽放出狠厉的光芒,十万大山妖王长久以来被压抑的凶性再次展露无遗。
许阳笑了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缓缓走近即将暴怒的吉吉身前,在吉吉明显快要狂化的眼神中,抬手将系在吉吉头上的发带重新紧了紧系好。
手掌轻抚了吉吉头顶,许阳微笑着望着吉吉后退了一步,眼中神色莫名,可吉吉看在眼里却仿佛读懂了什么,竟然再次缓缓闭上了双眼。
长满白色毛发的双手再次缓缓靠拢合十,只是这一次双掌间却仿佛有无尽的阻碍,甚至连吉吉脸上的肌肉都在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弹指不过一挥间,合十也不过如此。
双掌终于再次合十的吉吉忽然全身毛发飞扬,身上宽大的灰袍更是猎猎作响,蓦然睁开的吉吉眼中竟然有赤红色的光芒宛如实质一般射出,瞬息锁定了从天而降的巨剑。
赤红色的光芒分毫不能阻止巨剑从天而降,可是吉吉可以。
一声怒吼穿透了金色的光团,掀起的风吹动着炬的长发飞舞,吉吉的身体忽然开始膨胀,满身的肌肉虬结,宛如上古魔猿降世一般。
尖利的牙齿间还有丝丝晶莹的涎水拉得老长,吉吉缓步行进间,浑身白色的毛发竟然开始逐渐变得漆黑,更有阵阵黑色浓雾盘旋周身,犹如绝世大凶行走人间。
金色光团前站定的吉吉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拳,两拳,三拳,拳拳击打在金色的光壁上,那淡金色的光壁竟然不堪重负的发出一阵阵即将碎裂般的炸响。
每一拳轰出,炬的脸色就变得苍白了一分,三拳过后,一滴金色的血从炬的嘴角渗出,却因为甲胄的遮挡,只有炬心下明了。
轰然倒塌声响起,尘埃四散中,炬身后独属于他自己的那尊本就裂开的雕像更是有一半彻底倒塌,翻滚着落在了炬的脚边。
断裂的一侧贴在地面,仅有的一只眼睛仿佛无助般望着炬,望着曾经高高在上的自己,这或许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得见真我”吧!
光壁四散破碎,炬的身形微不可察的晃了晃,便见大如栲栳般的拳头兜头砸下,眼前的吉吉庞大的身躯犹如山岳横亘。
“封!”
炬横掌挡在胸前,掌心金光闪耀间,便有一个金色的光罩将自身笼罩在其中,巨大的拳头忽然拐了一个诡异的弧线,轰然砸在身侧,石屑四溅。
巨剑依旧缓慢地降落,庞大的气机牢牢锁定了众人,任何生命在它的面前都无所遁逃。
吉吉愤怒的敲击着自己的胸膛,早已全身黑化的毛发更是根根直立,原本就庞大的身躯倏然间再度拔高,粗壮的双臂探出,双手牢牢抓住了从天而降的巨剑。
巨剑微微一顿,便再次缓缓降落,只是这一次降落的速度明显更加缓慢,却势不可挡,虽慢但坚定。
抓住巨剑的吉吉怒吼连连,手臂上虬起的肌肉更是飞速颤动着,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可纵使如此却始终不曾后退半步。
僵持中,那金色的巨剑上竟然有金光缓缓流淌,逐渐包裹住了吉吉硕大的手掌。
仔细辨认间,众人愕然发现那流淌的金光中,竟然有一张张狰狞的面孔,纷纷张开贪婪的嘴巴,一口咬在了吉吉的手掌上。
吉吉眼中的赤红色光芒忽然便黯淡了许多,于是那或做流光的狰狞面孔更加贪婪的蜂拥而上,咀嚼声和哄抢声隐约传来。
随着那一张张流光幻化的面孔啃噬着吉吉的手掌,吞噬着吉吉的精血,侵蚀着吉吉的灵魂,不远处的炬的头顶忽然有璎珞缤纷的异象逐渐显化。
透过甲胄的缝隙,许阳甚至能看到炬贪婪的目光。
巨人阿木的呼吸沉重了几分,他当然能看得出吉吉现在承受的巨大压力,作为朋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挺身而出。
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老黑动了。犹如黑色的闪电划过,老黑窜到了吉吉的身侧,眼中的犹豫变成了狠厉的光芒。
老黑猛然间张大了嘴巴,却并没有咬向巨剑,甚至没有咬向任何东西,就那么大大地张开着。
扎扎转动的声音从老黑的腹中传来,仿佛有一台精密的金属机械在缓缓启动,犹如金属齿轮咬合的声音听起来让人牙酸。
老黑的嘴巴更是逐渐张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噼啪作响声中,竟然有丝丝电弧炸响,大大的嘴巴内忽然有微光闪烁。
炬忽然感觉遍体生寒,那是生物在面临巨大的危机时本能的机体反应。这种感觉很不好,至少炬很不喜欢,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种接近原始的本能反应了。
无数星辰在老黑的嘴巴中流转,是的,你没看错,就是有无数颗星辰在老黑张大的马嘴里流转,却被悄然出现的一个旋转的黑洞逐渐吞噬。
庞大的吸力从老黑的嘴巴里传出,那依附于巨剑的一张张面孔忽然像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纷纷停止了吞噬,面露惊恐地无助呐喊着,纷纷重新向巨剑内隐去。
可纵使他们躲避得再快,却也躲不过老黑嘴里黑洞的牵引,道道流光不受控制般从巨剑被剥离,纷纷射入老黑张大的嘴巴。
“敕!”
炬愤怒地打出一道法诀,那些即将被剥离的金光重新依附于巨剑,缓缓隐入剑身。
随着一声敕令,炬身后幻化出一个巨大的虚影,看面目竟然和炬一般无二,缓缓伸手抓向依旧隐藏在云层中的剑柄。
几乎同时,老黑的两只耳朵支棱着,四蹄腾空,一口咬向了空中的巨剑。
喀嚓一声脆响,神威惶惶的巨剑在老黑的嘴下仿佛一块脆薯饼,硬生生被老黑摇下一块,硬生生吞入腹中。
炬所幻化的巨大虚影堪堪握住巨剑,那巨剑便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化作片片碎片,随着炬的驱动重新幻化成一把新的巨剑,只是无论从体形还是威势都明显不可同日而语。
老黑却早已顺拐着跑得老远,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珠子瞪着炬,嘴巴里不停咀嚼着,长长的马尾像是一根棍子一样直立着,鼻孔间更是有阵阵夹杂着火星的白烟喷出。
炬的甲胄看上去忽然间愈发显得古朴陈旧,仿佛只是一瞬间便再次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洗礼,神之本源被老黑吞噬,炬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横断万古!”一声敕令中,持剑的巨大虚影忽而变得凝实了几分,双手持剑狠狠插向众人。
这绝不是简单的物理攻击,许阳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一剑分明斩向了自己的过去,斩向了属于自己的未来,斩向了现在的自己,
一剑斩下,所有和自己有过关系的过往和将来通通将被斩断,分明是要将自己,将自己身后的众人彻底抹除。
许阳动了,一步,两步,三步。
三步之外,许阳悬停在空中,头顶忽然出现了一个陶罐的虚影,在虚空中浮沉不定。
陶罐表面几乎所有勾勒的线条都活了起来,大河奔涌,杨柳垂堤,一叶扁舟在水面上浮沉,远山如黛……
罐底那花鸟形状的“云天宫”三个字更是散发出淡淡的光芒,虽不炽烈,却足以照亮这山巅,哪怕漫天的乌云也压不住。
长剑刺下,刺入了陶罐,犹如泥牛入海,只是片刻的停止,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入了罐口,就连那持剑的巨大虚影都未能幸免,纷纷化作一团精纯的能量,被罐子一并吸入。
炬脚步沉重的倒退了数步才堪堪站稳,甲胄面部的面具褪去,露出了炬明显苍老了许多的脸,和满眼骇然的神色。
“虚有其表。”
缓缓落地的许阳望着眼神中透出绝望的炬,唇齿轻启,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炬缓缓摘下头部的甲胄,原本乌黑的长发不知何时又变得灰白,整个人更显得了无生机。
“你们当真以为我拿你们没有办法了吗?”
许阳不语,只是简单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多说无益,你我双方总要有一个倒下去,彻底倒下去。我们本就是不死不休的两个族群。”长河似乎终于走出了星落殒落的悲哀,只是眼中愤怒取代了曾经的悲伤。
自从见到星落的残骸,他始终不能从悲伤中自拔,直到那一刻他才深深体会到,原来有时候,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耻辱。
从来就没有人指责过他,甚至他的事迹久久被世人所颂扬,就像世人颂扬星落一样,他们是行走在星空下的人族强者,他们是人族的希望,他们都是英雄。
可是,直到看到星落残骸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就总会有一个声音在冷冰冰提醒自己——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你?
自古艰难唯一死。
只有长河自己知道,死真的好难。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轰爆自己的头颅,那样他死得不会心安,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死在厮杀的路上,死在星空下的征途中。
身后的幽泉、青冥等人更是缓缓上前一步,目光冰冷地注视着炬,注视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明。
炬忽然笑了,笑得多少有些不甘,笑得有些惆怅。
曾几何时,他也曾高居九天,俯瞰众生万物。那时候只需要动动手指,简单的呼风唤雨、电闪雷鸣便可以让那些弱小的存在心生敬畏。
于是,他更加惬意的习惯用毫不起眼的所谓恩赐和惩罚,便让那些弱小的存在懂得了敬畏,懂得了虔诚,懂得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心甘情愿的献祭内心。
于是忽然发现这些看似弱小的存在虽然个体单薄,可他们有着惊人的繁殖能力,那便意味着庞大的供养,而恰恰就是这些供养,便是身为神明的信标,哪怕宇宙一次次重启,他们依然能凭借着信标重现人间。
那代表着长生久视,代表着永生,代表着不朽。
可是,究竟哪里出错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弱小的存在敢于忤逆神明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甚至可以威胁到神明的存在了呢?
或许,一切的一切,应该从那个叫许念的男人开始的吧?
炬粲然一笑,古老的神格缓缓从头顶冒出,表面上纷繁复杂的花纹代表了这宇宙间极致的规则之力,那是无上的象征。
“有件事我真的没有骗你们。”炬望着眼前的人类,终于一脸正色开口道:“在这里,我是不死的,只要我愿意,我有把握把你们全部留下,至于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我再次陷入无尽的长眠,期待着下一次苏醒的契机。”
许阳众人不语,可众人全神贯注戒备的神情,不难看出虽然大家对眼前的神明没有什么好感,可却对他的实力足够重视。
炬伸手轻点了一下头顶的神格,虚空荡漾,神格倏然间消失不见了,哪怕许阳看破虚妄的双眼和裴栀催发到极致的瞳术都不能捕捉到丝毫的痕迹。
“所以,你们准备好迎接我的拥抱了吗?”炬缓缓张开双臂,古老的甲胄上,无数的刀伤剑痕仿佛在提醒众人——逃。
那些甲胄上的伤痕是独属于炬的荣耀,却是人族前行者用生命镌刻上去的图画,每一笔都透露着辛酸和无奈。
“寂灭——”
炬的声音空旷而高远,他的眉心忽然爆发出炽烈的光芒,仿佛能消融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