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很快就吞了盐商总会的金库,也把整个苏州城都给点着了。
数不清跟这事儿沾边的官儿、商户,从热炕头上被惊醒,瞧着那映红了半边天的火光,腿肚子都软了。
他们刮了一辈子的钱,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难道就这么一把火烧没了?
周伯安冲到金库时,只剩下一片火海,还有无数哭爹喊娘的盐商。
“完了,全完了!”一个平日里跟周伯安称兄道弟的盐商头子,瘫在地上,脸跟死人一个色。
周伯安只觉得浑身发凉,他猛地想起总督府里的那个“李长安”,一股子邪火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不好,中计了!”他嘶吼一声:“快,回总督府!”
等他带着人马呼哧带喘地杀回去,总督府里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负责围攻的兵士躺了一地,那假的“李长安”和他那几个凶悍的“随从”,早趁着府里空虚,杀出条血路,影子都没了。
“李长安!”周伯安气得捶胸顿足,嗓子都喊哑了,充满了不甘和一种说不出的慌。
他晓得,自己让人当猴耍了。
对方不光烧了他的钱袋子,还让他的人手两头跑,疲于奔命,自己却毫发无伤地溜了。
这一晚上,整个江南官场,没一个能睡踏实的。
第二天,天刚擦亮。
李长安就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在苏州府衙公开升堂,说是要彻查盐商总会金库失火这桩大案。
他板着脸,话里话外却不经意地透漏:“昨夜火势虽大,然天网恢恢,本督与手下冒死抢救,亦有部分紧要文书账册,幸免于难。”
这话一出来,堂底下那些个被叫来“协助调查”的官儿和盐商代表,个个都变了脸色。
“幸免于难的账册?”
“哪些账册?”
“自个儿那本,会不会就在里头?”
一时间,大堂里头静得能听见心跳,人人心里都打着小九九。
当天夜里,李长安下榻的驿馆外头,就排起了长队。
一个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官老爷,富得流油的大商人,这会儿都跟孙子似的,抱着厚礼,在夜风里哆哆嗦嗦,只求能偷偷摸摸见钦差大人一面。
李长安稳坐堂上,对每一个“来访者”都是和风细雨。
他也不主动要什么,就是偶尔点拨几句,或者从旁边“恰好”翻出一本跟来人有些牵连的账册残页,轻轻叹口气。
那些人哪还敢藏着掖着,为了保住脑袋上的乌纱帽和几代人攒下的家业,纷纷跟倒豆子似的,把自己晓得的,搀和过的,甚至别人干的龌龊事儿,都吐了个干干净净,只求李太傅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没几天工夫,李长安手里头的罪证就堆成了小山。
江南官场跟盐商勾结,吞吃赋税,私下里练兵,甚至还跟外头眉来眼去,想割据一方的那些个腌臜事,被他拼了个七七八八。
一份用无数人头和金山银山写成的奏疏,由他亲自动笔,通过督察署最快的八百里加急,连夜送往京城。
乾清宫。
乾帝瞧着李长安那份字字都是血,桩桩都吓人的奏疏,脸沉得能滴出水来,龙袍底下的手指头捏得咯吱作响。
“好,好一个江南!好一群国之栋梁!”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殿里的空气都快结了冰。
早朝。
当李长安派人送上来的那些铁证,一桩桩一件件摆在金銮殿上,特别是那些明晃晃指向刘承恩的信件和账目时,这位在朝堂上经营了几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大学士,只觉得眼前一黑,腿肚子一软,“噗通”一声,就瘫在了地上。
他晓得,全完了。
“传朕旨意!”乾帝的声音在金銮殿里回荡,带着压不住的火气,“命北境都护将军赵铁牛,即刻点齐三万边军精锐,南下,平叛!”
圣旨如山,直压江南。
可就在圣旨发出去的当天夜里,远在江南的总督府内,周伯安在晓得京里变故,还有北境大军即将南下的消息后,也晓得自己是死路一条了。
绝望之下,他竟是豁出去了,召集心腹将领,公然扯起了“清君侧,诛阉贼李长安”的反旗,裹挟着地方卫所的兵马,正式造反!
一夜之间,富庶的江南,彻底乱了套。
“这江南,怕是要变天了。”
苏州城墙外,黑云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周伯安勒马阵前,一身簇新的铁甲在并不明亮的天光下依旧晃眼,马鞭遥遥指向城楼上那道清瘦的身影。
他运足了气,声音在两军之间滚动。
“城上的叛贼李长安听着!”
“你祸乱朝纲,蛊惑圣听!江南义军今日替天行道!只要尔等交出阉贼李长安,本督饶你们一城性命!若敢顽抗,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他身后,黑压压的叛军爆发出震耳的呐喊。
“交出李长安!鸡犬不留!”
那声音一层叠着一层,拍打着本就看着不太牢靠的城墙,也让墙上的守军心头发紧。不少年轻士卒握着兵器的手心里全是湿滑的汗,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苏州知府哆哆嗦嗦地凑近,声音都带着颤音。
“督……督主,这……”
李长安一言未发,只是迈步走到了垛口。
他身形依旧单薄,往那一站,却像是一根钉死在城墙上的标枪。
他扫了眼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又回头看了看身边神色各异的守军,吸了口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散开来。
“我,李长安,天子钦差,奉旨巡查江南!”
他的声音初起时并不算响亮,却偏偏能清晰地钻进城上城下每个人的耳朵里。
“尔等身为大乾军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却听信奸贼蛊惑,刀兵相向,可知罪否?”
城下叛军的鼓噪声稍歇。
李长安语调陡然一提,那股无形的气息更盛几分,城头守军中不少人竟不自觉地挺直了些腰杆。
“城下乱臣贼子,听着!”
“苏州城,乃大乾疆土!本督奉皇命在此,城在,我在!城若破,本督与诸君,与这满城百姓,共赴黄泉!”
字字句句,砸在人心上。
城头守军眼中原先的慌乱,渐渐被一种豁出去的神色取代。那股子几乎要垮掉的士气,硬生生被他这几句话给拉了回来。
“说得好!我等与太傅共存亡!”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呼应声便响成一片。
“与太傅共存亡!”
城下的周伯安气得脸皮抽动。
“放箭!给本督射死他!”
箭矢破空,却被李长安身前督察署卫士举起的盾牌尽数格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