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岭的夜风带着砂石,抽在脸上像小刀子。
陆子昂蹲在隐蔽处,望远镜的视野里,那架被碳纤维绳缠住起落架的“小鸟”直升机,活像被蛛网黏住的绿头苍蝇,在离地不到五十米的低空疯狂扭动、挣扎。引擎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啸,旋翼搅起的乱流卷起漫天尘土,吹得下面扯着绳子另一端的几个“工程队”壮汉(实为赵少校麾下的山地突击队)东倒西歪,骂娘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卧槽!这娘们儿疯了!想把咱们当风筝放啊?!”一个壮汉被拖得双脚离地半米,又重重砸回地面,呸呸吐着嘴里的沙子。
“稳住!收网机功率加大!别让她撞山!”山魈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他因为腿伤没参与扯绳,正窝在临时掩体后架着狙击枪,充当“监工”兼“安全员”。
望远镜的视野晃动,陆子昂看到直升机舱门被粗暴拉开,林绾绾半个身子探出来,长发在狂风中乱舞,姣好的面容扭曲如恶鬼。她手里没拿枪,却死死攥着一个银色的小东西,对着下方嘶吼着什么,声音被引擎轰鸣和风声撕碎。
【警告!高能生物信号爆发!目标:林绾绾!关联物:未知微型装置(疑似高爆或强腐蚀)!】系统提示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红光!
“她要毁东西!”陆子昂头皮一炸,抓起对讲机嘶吼,“山魈!打掉她手里的东西!快!”
几乎在他吼出的同时!
砰!
一声沉闷的、经过消音的狙击枪响!
林绾绾右手腕猛地爆开一团血花!她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那个银色的微型装置脱手飞出,打着旋儿坠向下方嶙峋的山石!
“轰——!”
不是剧烈的爆炸,而是一声沉闷的、如同高压锅泄气的闷响!装置落点处腾起一大团浓稠的、散发着刺鼻酸腐味的黄绿色烟雾!烟雾触及的山石表面,瞬间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溶解!
“化学武器!退!戴面具!”扯绳的壮汉们脸色剧变,手忙脚乱地后撤找掩护。
直升机失去了最后的挣扎力量,在碳纤维网的强力拖拽下,像只折翼的巨鸟,歪歪扭扭地朝着下方相对平坦的废弃公路迫降下来!
轰隆!哐当!刺啦——!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撕裂、摩擦声!直升机重重砸在坑洼的柏油路面上,滑行出十几米,机腹擦出长长的火花,最后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机头斜插进路边的排水沟,旋翼还在不甘心地抽搐着。
尘土漫天。
陆子昂第一个冲了过去,山魈瘸着腿紧随其后。几个突击队员已经如狼似虎地扑到严重变形的舱门边,用破拆工具强行撬开。
浓烈的航空燃油味混合着血腥味和化学品的酸腐味扑面而来。驾驶员满头是血,昏死在座位上。两个手下蜷缩在机舱角落,呻吟着,显然在迫降中受了伤。
而林绾绾,被甩在舱壁边。她右手腕血肉模糊,昂贵的风衣被撕破,脸上沾着血污和灰尘,精心打理的发髻彻底散乱。当强光手电照在她脸上时,那双曾深不可测的眼睛里,只剩下受伤野兽般的怨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惶。她左手还死死捂着风衣的内袋。
山魈的枪口稳稳指着她:“林总,旅途结束了。手,慢慢拿出来。”
林绾绾死死盯着山魈,又缓缓移开视线,越过山魈的肩膀,钉在刚走到舱门外的陆子昂身上。她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针,混合着极致的恨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陆……子……昂……”她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磨出来,“你赢了……吗?”
陆子昂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林绾绾忽然神经质地低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废墟上空显得格外瘆人。她捂着内袋的手,极其缓慢地移开,然后,用那只没受伤的手,颤抖着,从内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不是硬盘,不是武器,而是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天鹅绒首饰盒。
她打开盒子。
里面没有珠宝,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陆建国,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笑容腼腆而充满朝气,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背景,赫然是那个代号“红炉”的保密车间大门!照片一角,用钢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昂儿百日,与建国于红炉。
陆子昂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这照片……他家里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是母亲留下的!
林绾绾看着陆子昂瞬间失神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痛苦和疯狂的笑意,声音轻得像耳语:“想不到吧?你爸……当年最信任的助手……是我小姨……这张照片……是她偷偷拍的……也是她……在‘事故’前……把这个……塞给了我……”
她的话如同重磅炸弹,在陆子昂脑中轰然炸开!小姨?助手?事故前?!
“可惜啊……”林绾绾的眼神瞬间又变得无比怨毒,“她太天真了……以为能阻止什么……最后……不也成了‘炉渣’计划里……一堆被清除的数据吗?”她猛地将首饰盒连同照片狠狠摔向地面!
“你住口!”陆子昂目眦欲裂,就要冲上去!
山魈更快!枪托猛地砸在林绾绾颈侧!她闷哼一声,软软地晕了过去。
山魈弯腰,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首饰盒和散落的照片,递给陆子昂,眼神复杂:“陆工,冷静点。她是在故意激怒你。”
陆子昂颤抖着手接过照片,冰冷的塑料封皮下,父亲年轻的笑容和襁褓中的自己,刺痛了他的眼睛。照片背面,那行娟秀的字迹旁,不知何时,被人用另一种颜色的笔,极其细微地添加了几个几乎看不清的小字:
Lx-001 非终点,名单……
后面的字迹被磨损,无法辨认。
军区总医院,特殊监护病房外的走廊。
消毒水的味道也盖不住紧张的气氛。陆子昂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老照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照片背面那行模糊的小字,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名单?什么名单?除了林绾绾,还有谁?!
病房的门开了。穿着白大褂的赵少校,没错,是穿着白大褂的赵少校,坐在一台军用涂装、加装了防震装置和……一个超大号杯架(里面插着搪瓷缸子)的电动轮椅上,被警卫员推了出来。他胸口还缠着绷带,脸色苍白,但眼神亮得慑人,像刚磨好的军刀。
“醒了?”赵少校的声音依旧沙哑,但中气足了不少。他目光扫过陆子昂手里的照片,眼神锐利如鹰,“林绾绾撂了。嘴硬,但扛不住专业手段。‘炉渣’计划的核心硬盘确实毁了,但她备份了最要命的东西——一份参与当年‘红炉事故’掩盖行动,以及后续非法人体实验的……‘投资人’和‘保护伞’名单!”
陆子昂的心脏猛地一沉:“名单在哪?!”
“在她脑子里。”赵少校冷笑,拍了拍轮椅扶手,“这女人狡猾得像狐狸,名单从不留实体和电子档,只记在她那个受过特殊训练的脑子里。她招了几个外围的,但核心的几个名字,死咬着不肯吐。”
他操控轮椅,灵活地转了个圈,停在陆子昂面前,抬头看着他,眼神带着一种铁血的决断和……一丝古怪的期许:“陆工,你爹醒了。医生说他情况稳定了,但很虚弱,需要静养。林绾绾这条线,后面牵扯太深,军方会接手深挖,这潭浑水,你……”
“我要见她。”陆子昂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林绾绾。”
赵少校皱眉:“见她?现在审讯是最高级别,你……”
“我有办法让她开口。”陆子昂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枚扭曲变形、沾满父亲血迹和烟尘的“咸鱼工牌”残骸。残骸内部,那股微弱却执拗的电流搏动感,此刻异常清晰,仿佛在与病房内父亲的心跳隐隐共鸣。
赵少校的目光落在那块废铁片上,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他猛地一拍轮椅扶手(震得搪瓷缸子里的水晃了出来):“好!老子就再信你一次!不过……”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黑色幽默的弧度,“……得按我的规矩来!”
军区地下,某特殊审讯室外。
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
陆子昂推着一台电动轮椅走了进去。轮椅上坐着的,正是穿着病号服、手腕缠着绷带、脸色灰败的林绾绾。她眼神空洞,带着被彻底击垮后的麻木,只有在看到陆子昂时,瞳孔深处才掠过一丝怨毒的波动。
审讯室里没有强光灯,没有铁椅,只有一张普通的桌子,两把椅子。桌子对面,坐着穿着病号服、同样坐在轮椅上的赵少校!他身后站着两个面无表情、气息彪悍的警卫。
“林总,换个地方聊聊?”赵少校的声音平静无波。
林绾绾被陆子昂推到桌子前,与赵少校相对。她看了一眼赵少校的轮椅,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下的轮椅,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呵……最高规格的审讯……是轮椅座谈会吗?”
“特殊时期,特殊待遇。”赵少校不为所动,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说说吧,那份名单。藏在你这漂亮脑袋里的,真正的大鱼。”
林绾绾闭上眼睛,摆明了拒绝合作。
陆子昂没说话。他默默走到林绾绾的轮椅侧后方,弯下腰,仿佛在检查轮椅的刹车。他的左手极其自然地搭在了轮椅的金属扶手上,而那只手里,正紧紧攥着那枚冰冷扭曲的工牌残骸!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轮椅金属扶手的瞬间!
嗡——!
工牌残骸内部那股微弱的电流猛地增强!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一股强烈的、无形的波动以工牌为中心,如同水纹般扩散开来!
【核心共鸣强制激发!目标生物精神场:林绾绾!】
【关联物:陆建国(血缘锚点)!】
【记忆碎片强制共振启动!】
“啊——!!!”
林绾绾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她身体在轮椅上剧烈地痉挛、抽搐!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
她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破碎!
不再是冰冷的审讯室!而是刺眼的无影灯!冰冷的束缚带!针管刺入皮肤的剧痛!耳边是冰冷的电子音:“记忆覆盖程序启动……清除关联情感……”
紧接着,画面切换!是陆建国年轻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焦急地对她(或者说,对她记忆中的小姨)低吼:“……带昂儿走!走得越远越好!他们不会放过任何知情人……”
然后,是巨大的爆炸火光!灼热的气浪!碎片纷飞!一张张模糊却带着狞笑的脸在火光中闪现!
“不!不要!放开我!小姨——!”林绾绾在轮椅上疯狂地挣扎、嘶吼,泪水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精心维持的形象彻底崩塌,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她指着眼前空无一物的空气,尖声叫出几个名字!
“是陈局!是他压下了事故报告!”
“还有王董!是他要‘催化剂’的数据!他说那是金矿!”
“还有……还有‘老师’!是他!是他策划了清除!是他把小姨……”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前方,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噗!
一口暗红色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她口中喷出!溅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像一朵狰狞的花!
她身体猛地一挺,然后软软地瘫倒在轮椅上,瞳孔迅速涣散,只有嘴唇还在无意识地翕动着,吐出几个模糊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
“他……也在……名单上……”
整个审讯室死寂一片。只有林绾绾轮椅心电监测仪发出的、刺耳的长鸣——
滴————————!
陆子昂缓缓直起身,脸色苍白。他摊开左手,掌心那枚扭曲的工牌残骸,此刻滚烫得几乎拿不住,表面的血迹在高温下似乎变得更加暗沉。工牌顶端,那早已碎裂的LEd灯座位置,一丝微弱的、幽蓝色的电弧,如同垂死的鬼火,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
赵少校坐在轮椅上,死死盯着桌面上那摊暗红的血迹和林绾绾失去生机的脸,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他拿起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
“记录目标临终供述!代号‘清道夫’行动……升级!”
“范围:名单上所有人!优先级:最高!”
“手段:不限!”
他放下电话,目光转向陆子昂,和他手中那枚彻底失去温度、仿佛只是一块真正废铁的工牌残骸,眼神极其复杂。
“陆工,”赵少校的声音低沉沙哑,“你的‘护身符’……好像彻底‘报废’了。”
陆子昂没说话,只是将那块冰冷、沉重、沾满血污和父亲气息的金属残骸,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边缘刺破皮肤,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他低头,看着那摊刺目的血迹。
林绾绾最后那句模糊的话,像幽灵般在死寂的审讯室里回荡。
他……也在名单上?
谁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