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合上笔记本电脑,深夜的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
窗外雨丝斜织,映着城市灯光在玻璃上描摹出模糊轮廓。
她起身活动颈椎,目光不经意扫过办公室角落那盆常春藤,微微皱眉——那盆植物似乎又一次被挪动了位置。
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原本朝向窗户的叶面现在正对着她的办公桌。
律所的清洁工不会这么做,她们有严格的物品摆放规范。
她下意识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文件,将陈岩案卷宗A13-2207号文件夹轻轻推到一旁。
那份带着市检察院红色密封条的深蓝色卷宗,成了这个月来她案头的常客。
手机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让她指尖一颤。
「停止调查陈岩案,否则后果自负。」
她皱眉,这已经是三天内收到的第二条警告。
第一条来自另一个陌生号码,但用词几乎一致,好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一股淡淡的咖啡香与纸张的油墨气息萦绕在鼻尖,这熟悉的办公室气味此刻却让她感到莫名不安。
她拿起办公桌上那支百乐77钢笔,习惯性地转动笔帽,这是她思考时的小动作。
正思索间,手机再次亮起,这次是普通文字信息:「检查你的邮箱。」
她的私人邮箱里是一张照片,赫然是她今早与秦默见面的咖啡厅画面,拍摄角度显示拍照者就在对面大楼。
更令人不安的是,照片精确地捕捉到了她放在桌角的那份陈岩案卷宗的封面,连文件编号A13-2207都清晰可见。
照片下方简洁冰冷:「我们一直在看着你。」
云渺本能地起身走向窗边,拉紧百叶窗。指尖触及金属百叶窗时的冰凉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这动作却令她自嘲地笑了笑——在未知的监视下,这点防护显得多么徒劳。
她不禁回想起办公室植物位置的变化,恍然大悟,自己办公室的安全早已被破坏。
她取出律所统一配发的案件周记本,翻到陈岩案专页,迅速记下今天收到的威胁短信内容和时间。
这是她处理每个敏感案件的习惯——建立\"每周案件档案\",记录所有可能成为证据的细节。
她拨通秦默的电话,转入语音信箱。
犹豫片刻后,她只留下一句简短的「我们需要谈谈,A13-2207有新情况。」
习惯性地,她摸向包里的录音笔,确认它还在原处——这是她当律师十年养成的习惯,重要对话必须留存证据。
律所要求所有敏感案件谈话必须录音,并在48小时内归档保存。
夜色更深,楼层里的声音逐渐稀少。
云渺将陈岩案卷宗放入防水文件袋,再塞进她那个带锁的公文包内。
她看了眼墙上挂着的司法系统评优委员会颁发的\"优秀辩护律师\"奖牌,想到了最近听说的传闻。
司法系统评优委员会背后据说隐藏着一个名为\"阎王\"的神秘组织,专门负责处理敏感案件的\"特殊解决方案\"。
在法律从业者中,这个名字几乎是个禁忌,没人敢公开谈论。
云渺起身准备离开,突然电梯间传来的异响让她警觉地抬头。
这个点不该有人来清洁。她迅速关掉台灯,室内陷入黑暗。
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的。
不是普通的行走节奏,而是刻意放轻的、带着明确目的性的接近。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不属于这办公室的陌生气息,像是皮革与金属混合的冷硬味道,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古龙水香——那气味莫名熟悉,让她心头一紧,是上周在高院陈法官办公室闻到的同款香水。
\"阿玛尼寒香\",她记得这个香水的名字,因为陈法官曾在庭审间隙不经意提到过。
云渺迅速收起桌上的文件,塞进手提包,然后悄无声息地滑向会议室方向。
她需要一个暂时的掩护点,再考虑脱身路线。
慌乱中,她的手肘撞翻了桌上的咖啡杯,温热的液体迅速浸湿了几份重要文件。
她咬着牙,顾不得收拾,只能看着咖啡在纸面上晕开,模糊了陈岩案的关键数据。
那些是她从检察院内部通讯录中找到的线索——死者与某高级官员的多次电话记录和会面安排。
办公室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搜一遍,找出所有与陈岩案有关的材料。」男声低沉沙哑,带着命令的口吻。那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她不在办公室。」另一个声音回应,古龙水的气息更浓了,与陈法官办公室如出一辙。
「先找材料,她跑不远的。特别注意A13系列档案和审计调查报告。」
云渺躲在会议室侧门后,通过门缝看到两个黑衣男子正系统性地翻找她的办公区。
他们动作专业,显然经过训练,不是普通的入室盗窃者。
灯光下,其中一人手腕上若隐若现的刀疤让她想起十年前一个类似的案子——那是她作为实习律师参与的第一个涉黑案件。
更令她不安的是,那人腕间的表与陈法官佩戴的是同一款百达翡丽限量版。
其中一人拿起她的几份文件夹快速翻阅。「这是陈岩案的辩护材料,A13-2207档案。」
「拍照,全部带走。特别是这份纪委约谈记录。」
云渺屏住呼吸,冷汗顺着脊背滑下,衬衫黏在皮肤上的触感让她更加不适。
这已经超出了简单的恐吓,对方显然不仅知道她的行踪,还精确了解她调查的内容和档案编号系统。
那些办公室的微小变化——植物的位置、时常感到的被注视感,现在都有了解释。
她看到他们甚至翻开了她的每周案件档案本,对着记录拍照。
她摸出手机,犹豫是否报警。报警意味着案件将完全失控,而且以对方的专业程度,恐怕在警察到达前就会消失无踪。
正当她进退两难之际,黑衣人的对话传来。
「把她电脑也带上。老板需要知道她都掌握了多少。」说话者抬手看了眼手表,正是陈法官那款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计时器。
「云律师最近和那位检察官走得很近。」另一人补充道,古龙水气息随着他的移动在空气中蔓延。
「秦默?他是个变数。不在指令范围内,先专注完成任务。审计调查报告是重点,整个司法评优委员会都在等这个。」
秦默的名字令云渺心头一紧。对方不仅在监视她,也在关注秦默。
这说明他们的调查确实触及到了某些敏感之处,可能涉及司法系统评优委员会的内部问题。
记忆中他温暖的手触碰与那晚雨中相视的一幕突然闪回,十年的羁绊从未如此鲜明地浮现在脑海中。
会议室的落地窗反射出她苍白的面容,与身后杂乱的文件架形成了一幅诡异的画面——碎片般的线索在她脑中拼接,每解开一个谜团却又带出更多疑问。
忽然,她的视线被办公桌下方的一个反光物体吸引——是那枚曾被死者陈岩紧握在手中的黄铜钥匙,她昨天才从证物室借出研究,现在它就躺在她的公文包侧袋里。
这枚钥匙可能是打开整个案件的关键。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云渺几乎要惊呼出声,一只手迅速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做出噤声手势。
是秦默。
他的出现如同从天而降的奇迹,眼神示意她保持安静。
他靠近她耳边,气息温热:「我收到你的短信。保持安静,跟我走。」他身上带着雨水与淡淡血腥的气息,右手袖口似乎有暗色的痕迹。
「你怎么进来的?」云渺用口型问。
「紧急楼梯。」秦默同样无声回应,指了指他湿漉漉的鞋子和裤脚。
外面的脚步声接近会议室。
秦默拉着云渺躲到了长桌下方。会议室的门玻璃被猛地推开,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尖锐的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黑衣人推门而入,手电筒的光柱在会议室内扫过。
那熟悉的古龙水味道随之弥漫,证实了云渺的猜测——这些人与陈法官确有关联。
云渺和秦默屏住呼吸,她能感觉到秦默的手臂保护性地环绕着她的肩膀,把她往阴影处又推了推。
他的体温透过衬衫传来,与她因恐惧而冰冷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黑衣人的皮鞋就在桌子旁停留,慢慢踱步,玻璃碎片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那几秒仿佛被无限拉长。
「这里没人。」黑衣人终于走出会议室,古龙水的气息逐渐消散。
当他们移动时,云渺不慎踩到了地上的玻璃碎片,尖锐的边缘划破她的脚踝。
她咬紧嘴唇忍住疼痛,温热的血液顺着脚踝滑下。
秦默注意到了,他以一种安抚的眼神示意她不要动,然后用自己的手帕迅速缠住了她的伤口。
他的动作轻柔但专业,像是经历过专业急救培训。
云渺注意到他的手帕角落绣着检察院的徽章和他的名字缩写——这是检察官统一配发的工作用品。
秦默做了个手势,指向会议室连接的紧急楼梯。
两人缓慢而无声地移动,秦默一直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谨慎观察情况,他的身体几乎完全挡在她前方,像是一面人形盾牌。
「他们是谁?」云渺压低声音问道,伤口的疼痛让她的声音略微发颤。
「不确定,但我认出那个领头的。」秦默的表情凝重,眼中闪过一丝云渺未能解读的情绪,「你的调查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阎王』组织?」云渺捕捉到他话中未尽之意,这个名字像是拼图中的关键碎片,突然与她手头的几条线索吻合在一起,还有那熟悉的古龙水气味——陈法官上周庭审时曾多次中断询问,而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这种气味。
秦默的眼神闪烁,手指轻轻抚过腰间——那里别着一个小巧的橡胶警棍,是检察官执行特殊任务时的标配。
「司法系统评优委员会背后的影子。」他低声解释,「他们控制着很多案件的走向。」
「你从陈岩案中发现了什么,让他们如此紧张?」秦默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我找到了死者与一个高层官员的秘密会面记录,以及一笔可疑的大额转账。」云渺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但每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在秦默心上,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瞬间紧绷。
「还有死者最后编写的审计调查报告。它提到了司法评优委员会的内部资金流向问题。」
「这正是他们要找的东西。」秦默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秦默的瞳孔微微收缩:「这就是他们要的东西。现在不安全,我们需要离开这里。」
他轻轻扶住她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十年前她曾见过的坚定与复杂。
当他们小心翼翼地向紧急出口移动时,云渺突然感到脚踝一阵剧痛——刚才的伤口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秦默迅速扶住了她。
「我扭到脚了。」云渺咬着牙说,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秦默皱眉,快速评估了情况,然后半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云渺犹豫了一瞬,但脚踝的疼痛和身后随时可能出现的追兵让她别无选择。
她伏在秦默宽阔的背上,感受着他稳健的步伐和沉稳的呼吸。
这一幕恍如十年前那个雨夜,当时实习律师的她在第一次出庭后被对方当事人威胁,也是秦默这样背着她离开法院。
只是那时他们都年轻气盛,而现在,两人都已在法律的泥潭中摸爬滚打十年,身上多了些看不见的伤痕。
两人成功下到地下停车场,秦默示意云渺上了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
这是检察院的公务用车,车牌号以\"检\"字打头,内饰简洁实用。
车内皮革的气息与他衣物上残留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让云渺回想起他们十年前共同处理的第一个案件——也是在这样的雨夜,也是这样狼狈不堪地逃离。
「去哪?」云渺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已经被咖啡浸湿的文件袋边缘。
「安全的地方。」秦默启动汽车,「他们不会轻易放弃。恐惧最强大的地方,不是它让你害怕,而是它让你怀疑自己值得信任的人。」
云渺转头看他,在黑暗中无法完全看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紧张与决绝:「我该信任你吗?」
秦默握紧方向盘的手微微用力,青筋隐约可见,没有立即回答。
车窗上的雨珠反射着城市的灯光,像是无数双监视的眼睛。
云渺从公文包中取出那个被咖啡浸湿的文件袋,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资料。
纸张已经湿透,但她能分辨出上面的大部分内容——死者陈岩最后完成的审计调查报告,涉及司法系统评优委员会的内部资金流向。
那份报告显示,委员会在过去三年内有大量资金流向几个私人账户,其中一个账户的持有人署名简写与陈法官的名字首字母一致。
「陈法官知道我们手里有这份报告。」云渺轻声说,「这就是他们追杀我们的原因。」
「不止是陈法官。」秦默的声音沉重,「整个委员会都在担心这份报告泄露。」
他从内兜里取出一个小型录音设备:「我昨天参加了一个闭门会议,录下了一些可能对我们有用的对话。」
最终他只说了一句:「这由你决定。但你需要知道,现在能帮你的人不多了。」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这是十年来从未在这位冷静检察官脸上出现过的表情。
「其实,」秦默犹豫了一下,「我收到了纪委的约谈通知。他们怀疑我在陈岩案中存在利益输送。」
「什么?」云渺惊讶地看着他,「你?」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今晚就不会冒险去找你了。」秦默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我的电脑被检查,办公室被搜查,所有与陈岩案有关的文件都被带走了。」
他侧过脸,昏暗的车内灯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坚毅:「我们都被卷入了一场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的游戏中。」
汽车驶入雨夜,办公大楼渐渐远去。
云渺看着车窗上的雨滴,它们仿佛她此刻混乱的思绪,不断滑落、交织,却找不到明确的方向。
她唯一确定的是,自己已经身处一场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的旋涡之中,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或许就坐在她身边。
「那枚钥匙,」她突然说道,从包里取出那枚黄铜钥匙,「死者紧握在手中的。我觉得它可能是打开整个案件的关键。」
秦默瞥了一眼那枚钥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我知道它开什么。那是陈法官办公室保险柜的钥匙。」
云渺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因为,」秦默深吸一口气,「那本来是我的。」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形成——秦默与这个案件的关联,或许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那把钥匙在她手中似乎变得滚烫,仿佛它背后隐藏的秘密正在燃烧她的手掌。
她手中的录音笔轻轻作响,提示着存储空间已满——上面记录的对话或许正是解开这一切的钥匙,又或许会成为致命的证据。